晚明的享受風(3 / 3)

而比起禪悅的清淡來,“狎妓”這件熱鬧事,士大夫們卻相當喜聞樂見。這樁明初年代的羞恥事,明末早變成風雅的美事。除了官員家裏但凡有宴會,便必然邀請名妓助興外,好些士大夫還搞出娛樂活動:學著科舉的排名,在妓院裏舉行妓女評比,這種競賽在當時稱為“花榜”,好些風流名士都熱衷參加。諸如“秦淮八豔”之類的明星,都是這麼評出來的。最後的事實也證明,這些評出來的明星女子,多半都比士大夫有節?操。

而且不管玩什麼,這群追求快活的士大夫們,都有一件共同的快活事要做:放下筷子罵娘。基本就是誰當權,就罵誰,然後國家出了事,習慣性地接著罵,皇帝有點小毛病,更來回罵。國家百事艱難,誰勇挑重擔幹活,誰更會被這些人罵死。他們鑽著國家空子挖著國家牆角,摟著美貌女子聽著淫詞浪曲,吃飽喝足就習慣性的罵人罵事撈聲望,卻極少想為這個危機中的王朝做些什麼。隨著大明王朝的分崩離析,這些一輩子極盡追求快活的風流人物們,要麼賣身漢奸,節操盡碎;要麼家產盡毀,被南下清軍打包全收。這群享受了明朝好處卻罵了明朝一輩子的人物,直到這個王朝被自己親手斷送,才明白自己荒唐一生,到底鬧沒了什麼。

也正是在這些領風氣之先的風流人物們的帶動下,明末的奢靡享受風氣,從上流社會一直刮到民間。

還是以吃來說,官僚家的奢靡風氣,平民百姓家也效仿得厲害,不管有錢沒錢,吃飯的麵子絕不能丟。《嘉定縣誌》記錄,當時即使是普通老百姓家辦宴席,也極盡山珍海味,一頓大宴會的花費,通常是這個家庭數月的收入。不隻是菜品精美,連器皿都要極盡高檔,比如嘉興地區,每個客人的餐具,都是十五六兩重的金銀製造。一個普通宴會的花費,更要五十兩白銀起。酒的消耗更是極大。淮安一府每年釀酒花費的糧食,就需要麥子一百萬石,就這還遠遠不夠需求,逢年過節都要從外地買酒。

穿衣服更不能落後。晚明時代,明初各種穿衣服的禁令早蕩然無存,各種奇裝異服常年招搖。官僚們更帶頭愛美,偉大的改革家張居正,在這事上又做表率:一頓飯至少要換五次衣服,而且每次都要更加華美。愛美比美,更成了士大夫之間的風尚,競相聘請知名裁縫,用高檔綾羅綢緞製衣。官太太們更不落後,普通京官家的老婆,僅置辦首飾的花費就要四百多?兩。

這樣的豪華風氣,也一樣傳染到了民間。哪怕是窮得叮當響的書生,如果用粗布做衣服,都要被人嘲笑。放在已經政局水深火熱的崇禎年代裏,誰要是不用湖羅衫,必然會被人笑死。普通的城鎮裏,誰要是出門還穿樸素的布袍,更會如珍奇動物一樣被圍觀嘲笑。京城裏加工服飾的各種店麵更是林立,做服裝生意的小販,按照萬曆名臣於慎行的估算,好些竟家資千萬。同樣還是於慎行的記錄,京城裏這些賣服裝的、做醬油醋生意的,看似鋪麵不大,為人謙虛低調,但基本都是富可敵國的頂級富豪。

而在利瑪竇的記錄裏,當時東南即使是最底層的農民,家裏也都會置辦上華貴的衣服,逢年過節熱熱鬧鬧地出門招搖。而鄭廉的《豫變紀略》裏,那個還沒有被李自成農民軍波及到的河南,更繁榮得仿佛樂土:但凡有點功名的士大夫,家裏都修起了豪華宅院,養了歌姬戲班,每天宴會不斷。誰要是不搞點遊樂項目,必然會被嘲笑老土。而到了節日的時候,老農民們都會騎上大馬,穿上華美的衣服,外出參加宴會。

倘若沒有戰爭和饑荒,明朝人的生活,從官到民,都舒服得讓古代史羨慕,讓老遺民們回憶到流淚哀傷。

誰毀滅了明王朝

可是這個世界,終於還是毀掉了,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有些地方富得流油,舒服得安逸快樂,卻沒有人去關心怎麼解決另一邊的饑荒。為什麼從官到民,都十分的有錢,但軍隊沒錢,朝廷沒錢?

明朝遺民丁耀亢回憶萬曆年間生活的詩文裏,還記錄了這樣的場景:萬曆朝的四十八年,從官到民都舒服得久了,以至於士大夫們都以談兵事為羞恥,軍隊屯田也幾乎全荒?廢了。

被荒廢的又豈是這些,還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明朝政府的稅收體係,與整個國家的經濟生態,早已是完全地脫節。仔細對比晚明的社會狀況,才知道脫節得有多嚴重。不隻是商業稅難以征收這個問題,即使是國家現有的農業稅,征收效率也低到嚇人。

比如東南的農業稅,賬麵數字極高,但執行起來,除了早期兩代帝王外,卻是十分空洞。自宣德年間起,江南田賦拖欠便成了老問題。每年的賦稅從來沒有收齊過,拖來拖去成了曆史問題,再由新皇帝減免,更成了江南官民屢試不爽的老把?戲。

而到了晚明年代,黨爭的加劇更令這些士大夫官員們找到了“刷”聲望的絕佳辦法:擺出為民請命的姿態,想辦法拖欠賦稅,上下其手一下子便成了政績。而他們自己卻絲毫沒吃虧,既撈了名望,又拿到了地方士紳的好處。還有的官員,更借機把持地方的商業活動,還幹出發行假錢飽私囊的事,典型還是東林黨,從來不少賺。

而最可惡的是,正是這樣一群人,明明撈夠了國家的好處,嘴巴卻從不留情,大事沒主意小事罵上癮,幹事不見影添亂最積極。末代皇帝崇禎,一輩子用得最多的是這類人,臨上吊前罵“皆可殺”的,也是這類人。

而即使是崇禎帝,他被後世抨擊為橫征暴斂的“三餉”,真正拿到手的錢也打了折:同年拿到的隻能是預征銀,大頭都是第二年開征,外加地方官們各種減損瞞報,朝廷真正拿到的不足六成。

而且明朝的官員們,即使在考成法最嚴苛的張居正時代,收稅不力的最嚴重懲罰,也無外乎罷官。甚至就這懲罰,也通常是官員賺聲望的最好手段。哪怕是殺官員殺到瘋的崇禎,官員能完成八成的稅收任務,就算是好業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