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明朝畫家的遭遇改變中國美術史(3 / 3)

確切地說,這幅畫表現的不隻是一卷風情,更是戴進一生所遵循的,特立獨行的風骨與孜孜不倦的藝術追求。

此畫一出,舉座皆驚,初選就評了第一,送到仁智殿後,明宣宗也極為驚歎,連連賞玩不已,也就牢牢記住了戴進這個名字。倘沒什麼意外的話,半生默默的戴進,將從此飛黃騰達,加官進爵,成為明朝宮廷畫家中位高權重的人物。

但偏這時刻,“吐槽”的來了,便是一向毒舌的謝庭循。早妒忌戴進才華的他,既摸透皇帝的秉性,更找到了這畫最大的漏洞。眼看著明宣宗歡喜連連,滿意不已,謝庭循頓時妒從心頭起,毒從舌中吐:“畫雖好,但很鄙野。”翻譯成白話就是:這畫水平雖然高,但檔次太低了。

放在今天,這句“吐槽”屬於典型的沒事找事,但放在明朝,卻完全不一樣。到底是“大師”,謝庭循一眼就瞧出了毛病:畫中垂釣的老者竟穿著鮮豔的紅衣服。而在講規矩的明初,紅顏色是官員朝服才可以穿的,戴進讓個釣魚的穿上,典型的大逆不道。所謂“檔次低”,就是這事。

果然,“吐槽”完,明宣宗臉就變色了,再仔細看一遍,立刻勃然大怒,接著就把戴進叫來,氣呼呼地罵了一通。本以為技驚四座的戴進,就這樣斷送了宮廷畫師的前途。

當然對比下來,戴進運氣算好,這事虧得是發生在統治相對寬和的宣德年間,如果換成朱元璋在位時,這就是“謀逆”大罪,可憐的戴進別說飯碗不保,性命都堪憂。

而這次明宣宗怒完後,戴進的下場,說法也很多,有說他驚慌失措,不等朝廷降罪,自己主動逃跑,甚至一度流落到雲南去;也有說法稱,他被取消了宮廷畫師的身份,斷了薪水,趕出宮闈,也一度寓居在京城,但是窮困潦倒,生活悲慘、最後不得不黯然回家。但無疑問的是,走人、貧寒、破落,是他以後人生的主要內容。

默默奮鬥半生,孜孜不倦探求,在人生即將接近光輝頂點的一刻,卻意外遭遇變故,命運急轉直下,從此潦倒後半生。這就是一代畫壇奇才戴進“過山車”般的悲劇命運。

宮廷畫技法在民間

戴進的委屈,在生前身後,都得到了諸多的同情。平日裏他雖然不擅鑽營,但因才華橫溢,坦蕩待人,總算還有幾個至交好友。比如當時的明朝禮部侍郎王直,在戴進離京時就曾慷慨資助,並作詩詠歎。

但現實還是如此殘酷,這時隻是明朝前期,商品經濟很弱,資本主義萌芽也沒影,市民經濟更沒指望,作為畫家,如果沒了宮廷的薪水,生路基本就斷絕。

戴進的人生也是這樣,趕出宮廷後,也靠賣畫度日,但境況卻越發慘淡。京城待不下去了,就回到老家杭州,誰知杭州的生計也一般。之後又遊走於江蘇、浙江、安徽各地,以畫畫為生,留下墨寶無數。許多後來流傳後世的名品,大都作於此?時。

但放在當時,這份不朽的藝術才華,著實很不待見,甚至後來戴進的女兒要嫁人,窮苦的戴進連嫁妝錢都湊不出,想拿畫換嫁妝,卻也沒人要。類似的貧寒窘境,各類明朝筆記裏,都記錄了不少。直到明朝天順六年,也就是1462年,七十五歲的戴進,懷著不朽的才華,在貧困交加中,告別了這個生不逢時的世界。

但是無論是讒害戴進的謝庭循,還是淒然半生的戴進,都沒有想到,戴進的失意,卻開創了明朝美術史的一個新紀元:從四十歲離京,到七十五歲離世,奔走各地的戴進,不但留下了不朽的珍品,更收下諸多門生弟子,對每一個求學的後進,他都毫不保留,傾囊相授,他的兒子戴泉,女婿王世祥,也都成為一代畫壇巨匠。這些人共同組成的流派,便是明中期起赫赫有名的浙派。

在明朝美術史的演變中,浙派的誕生與發展,堪稱一件承前啟後的大事,它就像播種機一樣,將原屬於宮廷的繪畫技法,播撒到民間各地,更以開放包容的態度收納了諸多畫壇後進。從明朝成化年間起,明朝美術進入了民間文化蓬勃,市民經濟繁榮的新階段,隨著吳派等新生力量的崛起,浙派雖然勢微,然而每一個新生的流派,從理念到技法,都從中受益頗多。明朝的書畫江湖,從萬馬齊喑的蕭索,到百花齊放的繁榮,戴進孤獨的背影拉開了這個轉折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