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1368),全國很多地方都遭受了旱災。第二年春末,旱情依然沒有得到緩解,這使我想起至正四年(1344)前後,家鄉大旱連年、瘟疫不斷的可怕情景。
我祭告父母亡靈,請求他們在天之靈能夠護佑我。想到父母在世時,我沒有機會盡一天的孝道,心裏總會隱隱作痛。而今父母已不在人間,自己就是貴有天下,富有四海,也難以彌補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如今我也隻能通過這種外在形式,使自己的內心得到一時的寬慰。
除了按照傳統的禮製在宮城外建立太廟,每逢初一,我會擺上新鮮的食品供奉祖先,我還在宮城內建了一座奉先殿,專門用來供奉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每天早晚,我都會率領諸子親王前往此處拜祭,皇後則帶領各宮嬪妃按時進膳,如同侍奉生者。
我親自撰寫祭文,每日早晚各兩次麵向蒼天誦讀。祭文的大致內容是:雖然兒子有過錯,但當年二老吃草根、粗米的艱難生活始終不敢忘記。今日,兒臣願意率領妻妾在半月內吃草根、野菜、粗飯,與百姓共甘苦,以反省上天的譴責,並為天下百姓祈福。
由於出身貧苦,幼時受過許多苦難,我登上皇位後便把自己當作貧困農民的代表,就連下詔書的時候,自己也免不了要表白一番:
“朕本農夫,深知民間疾苦。”
“朕本農夫,深知稼穡艱難。”
“四海蒼生,皆吾赤子,愛念之意,旦暮不忘。”
“食惟民之天,民乃邦之本,一視同仁,皆吾赤子。”
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在皇子和大臣們麵前嘮叨:“四民之中,農民是最累最苦的。春天雞一叫就要起床,趕牛下田耕種,插秧,除草,施肥;烈日下曬得汗直流,勞碌得不成人樣。好容易迎來收割,繳納租稅之後,口糧就隻剩下一丁點兒。萬一碰上水旱蟲蝗災荒,全家著急,毫無辦法。可是國家的賦稅全由農民承擔,當差做工也是農民的事……”
稱帝前不久,我曾經帶著兒子朱標來到南京郊外的農民茅草屋裏,與農民同吃同住,體會農民生活的艱苦。回宮之後,我問他此行有著怎樣的感受,然後我告訴他,我們老朱家當年的艱難程度差於十倍甚至百倍於這樣的家庭。
我告訴他:農民四季勞苦,粗衣惡食,國家錢糧全靠他們供給,你要記住君主的責任,不可忘記他們的饑寒。否則,於心何忍?
當了皇帝以後,我在吃穿方麵都不太講究。應天這個地方夏天非常熱,我到各個衙門去視察的時候,通常會汗流浹背。這時候,旁邊隨從就會給我拿著衣裳,這件濕了然後換一件。或許是旁邊的官員看我換下來的衣裳沒有一件是新的,他們總在私下裏會議論。這樣的話傳到我的耳朵裏,但我並不引以為恥,反而認為自己為官員做出了表率。
我告訴他們:雖然今天的我已經富有四海,但是我必須管束自己的心。我經曆過最底層的生活,所以能夠體會百姓的疾苦。你們給我記住,在我大明王朝,奢侈與腐化是當權者最大的犯罪,我絕不縱容。
我還說:我雖然是皇帝,但是在鋪張浪費這件事上,我也沒有任何特權。皇帝的嗜好至關重要,往往會引領社會風氣。楚王好細腰,會餓死天下多少好姑娘?崇尚節儉,能夠滋養一個人的品性,如果崇尚奢侈糜爛的生活,整個社會肯定會走向道德敗壞,君臣也會跟著腐化墮落。
開國之初,湖廣官員千裏迢迢地向我進獻竹席,我怕開了進奉之風,下令退回。後來金華又進貢香米,我認為香米的確很好吃,但是接受進奉會給地方百姓增加負擔,也就禁止了。我在後宮的園林中開墾了幾十畝地用來種莊稼,每逢耕耘收獲季節,我會帶著後妃和皇子們親往觀看。
我不太喜歡飲酒,雖然能喝一點點葡萄酒,但是沒有酒癮,更沒有酒量。起初太原進貢一種葡萄酒,後來我下令不要再進貢了。洪武六年(1373),山西潞州要進貢人參,也被我取消了。我認為采人參要冒很大的風險,這麼做實在勞民,而國家的職責在於養民,不能因為皇家的揮霍享用而勞民。
洪武七年(1374),西番酋長進貢葡萄酒,我賞賜給酋長一些綢緞衣物,但是把酒退了回去,讓他們從今以後不要再進貢。我對中書省官員說:“飲食衣服夠平常用就行了,額外的追求隻會帶來無窮的禍害。蒙元時期,西域進貢葡萄酒,使者絡繹不絕,沿途百姓飽受痛苦,朕豈能再以此殃民!”回回商人進貢一種名叫阿刺吉的香料,說是能夠治療心病,還可以調製香粉。我也予以拒絕,說:“中國治心病的藥物很多,這種東西不過是修飾容顏的,用它隻能助長奢侈之心。”
有一次在宮裏,我看見幾個宮女往地上扔了一縷絲線,就將她們喊到麵前,問她們這是誰扔的,並警告她們,這是老百姓的血汗,下次如果再扔,定會重罰不饒。
還有一次,我看見兩個宦官穿著新鞋,在雨中踩著泥水,毫不愛惜。我警告他們:“這樣不愛護老百姓提供的衣服和鞋子,是一種犯罪。老百姓的血汗不能讓你們隨便糟蹋,下次再犯,重責不饒。”
洪武九年(1376),山東日照知縣馬亮三年考滿,州官給他寫的考核評語是:“無課農興學之績,而長於督運。”這個馬亮我有印象,他出身於商業世家,是一個頗有才華的年輕人。他並不是通過科舉考試,而是經過縣、府、州層層推舉,然後被我欽點為日照知縣的。當時,知縣的首要任務是執行我的休養生息政策,抓好農業生產。可這個馬亮上任後,一門心思想調整到督運部門工作。他把工作重點放在經商上,做了不少大事兒。
我知道馬亮的事跡後,特批道:“農桑衣食之本,學校風化之源,當縣令者首先務此兩樣。該縣令不知務此,而曰長於督運,是棄本而務末,豈其職哉?”也就是說,當縣令不發展農業,興辦教育,隻擅長督運,是本末倒置,是萬萬不可取的。就這樣,我不僅沒有給馬亮升職,反而以“瀆職罪”將其革職,且永不敘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