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攻克鎮江後找到秦從龍,我趕緊派侄兒朱文正和外甥朱文忠帶著錢財、寶物前去禮聘。秦從龍來到南京,我親自到龍江(在今南京中山門外)迎接,與他同榻而眠,朝夕相對,向他請教時政策略。後來建立江南等處行中書省,我搬進元朝禦史台府第居住和辦公,也將秦從龍安置於西華門外,事無大小,都要和他商量。為了表示尊重,我每一開口必稱他為先生,從來沒有直呼過他的名字。
每年逢秦從龍生日,我和太子都會送上一份大禮,或者親自到他的家中,與其對飲。秦從龍被我的誠意打動,又將另一位高學之士陳遇推薦給我。
我自立吳王後,在建置百官的同時,又派遣吳林、魏觀等人專門負責為我搜羅那些散落民間的賢才大儒。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我恨不得能夠將天下儒者文士都聚集在我的周圍。就算我將他們養在身邊派不上用場,也好過他們被地方陣營收買,成為我的對手。
2.我憂你愁的分裂期
與創業階段不同的是,大明建國後,我不再滿世界去尋找讀書人。這時候,那些天生喜好功名的讀書人會主動上門,而我廣泛建立起來的教育係統,也開始發揮作用,為我大明不斷培養出人才。當讀書人越來越多,他們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存在的價值也越來越低。
我相信讀書人的才華,卻不相信他們能為朝廷盡其才,他們的才華是我最為看重的,也是我最不放心的。在奪取天下的過程中,我廣納賢才,嚴禁各級將官私自任用儒士,絕不允許儒生士子在那些武將麵前議古論今,以免他們走文武結合的路子。
我擔心的是,這些文臣武將會在條件成熟後站出來與我分庭抗禮。於是,我對那些不受征聘,拒絕與我合作的儒生不惜采用激烈手段,動用嚴刑峻法予以製裁。
洪武五年(1372)的一天,我在翻閱《孟子》時,不經意讀到“民貴君輕”一章,其中有“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話。
這句話擊中了我內心的要害之處,讓我如坐針氈,心煩氣躁。我一邊讀,一邊罵。如此荒謬之言,哪裏像是一個臣子說的話?如果孟子活在當下,豈可免我一刀?我當天就命令將孟子的牌位搬出文廟的殿外,說出如此大逆之言的人不配得享。我警告那些意欲勸阻的文官,如果誰敢諫言,我就讓衛士用箭射死他。
這樣一道聖旨,讓滿朝文武驚恐得不知所措。當然在這其中也有不怕死的,刑部尚書錢唐就是其中一個。他挺身而出,抗疏直言,為孟子鳴冤。他這麼做分明是在向我發出挑釁,讓我憤怒無比。內侍將我動怒的情景描述給錢唐,他卻不以為然地說:“臣為孟軻而死,死有餘榮。”
當這句話傳到我的耳朵裏,我自然不能放過他。我正要派人捉拿錢唐,他居然讓人抬著一副棺材,袒著胸,抱著必死的決心,來與我理論。
錢唐的倔強表情讓我更加憤怒,我讓衛士連著射了他好幾箭。他的左臂、右肩、胸部都中箭,最後倒在朝堂之上。他掙紮著向我爬過來,看著他痛苦執拗的樣子,我不由地做出了讓步。此事之後,我不但沒有治錢唐的罪,而且讓太醫為他治療箭傷。我欣賞錢唐這樣的剛直之臣,或許這就是我在文官中苦苦尋覓不得的文人風骨。
第二年,冷靜下來的我又下了一道諭旨:“孟子辨異端,辟邪說,發明孔子之道,配享如故。”就這樣,我又將孟子的牌位重新請了回去。
天下紛亂未定,那些隱於市、藏於野的讀書人不願意出仕也可以理解,畢竟人各有誌。如果逼急了,他們有可能會跑到我的對手那裏去。對於他們,我通常會擺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態度。如今天下歸一,我做了新王朝的主人,讀書人不能再有其他的選擇。對於那些不給我麵子的讀書人,我也不必再容忍。如果這時候誰再拂逆我,我就會動用威權來懲治他們。
在渡江之前,有一個名叫田興的謀士,曾經深得我的信任。不過此人是一個淡泊名利的大雅之士,眼見我一步一步地奪得天下,卻不願意留下來與我共享榮華,選擇離開我,從此泛舟江湖做了一個浪蕩客。在我當上皇帝的第三年,我又想到了這位朋友,就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給他。
“元璋見棄於兄長,不下十年。地角天涯,未知雲遊何處,何嚐暫時忘也。近聞打虎留江北,為之喜不可抑。兩次招請,更不得以勉強相屈……雖然,人之相知莫如兄弟,我二人者,不同父母,甚於手足,昔之憂患與今之安樂,所處各當其事,而平生交誼,不為時勢變也。皇帝自是皇帝,元璋自是元璋,元璋不過偶然作皇帝,並非作皇帝便改頭換麵,不是朱元璋也。本來我有兄長,並非作皇帝便視兄長如臣民也。願念兄弟之情,莫問君臣之禮。至於明朝事業,兄長能助則助之,否則,聽其自便。隻敘兄弟之情,斷不談國家之事。美不美,江中水,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不過江,不是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