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漁陽城中收複漢戎混血所部有了進展,懷歆在上郡也祭了祖先,準備帶著典小男啟程回漁陽。
懷歆推開懷家郡府大門,陽光照了進來,他閉上了眼睛,沐浴著久違的燦光。
雖著黑衫二十餘載,躲避朝日夕曬,但此時的懷歆既已擺脫了過去頑疾的困擾,便將已經不合時宜的衣衫換下。
如今,他穿上了原本就屬於上郡太守的錦紋官服,原本編成辮子的黑發解開了,重新挽起,藏在了官帽之下。一眼望去,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將自己裹在素黑衣袍中、不求功名的竹林少年,而是一個神色深沉,心有丘壑的年輕郡守。
懷歆身周所服一如懷勁鬆當年,帶著上郡北地邊鄙尚武的氣息——精細的紋理中,青鬆暗紋盤踞張揚。
踏雲靴九濤逐日,蒼鬆緞月下波光。
懷歆的麵容上沒有一絲笑意,就連眼角漏出的目光都冰冷,回到漁陽後的第一件事,懷歆想,便是麵見漢王,商討蕩平北戎之事。
不錯,漢王。
古驁此人在他心中,再也不會是‘驁兄’,而是他振興懷家所寄居的大樹。他要在漢王之名的蔭蔽下,實現他所有的願望。
牽起典小男的手,懷歆跨過門檻,向前走去。典小男側頭仰望著懷歆,他想,懷大哥這時候可真英俊呢,如果姐姐在,一定忍不住臉紅罷……典小男一邊想著,一邊亦步亦趨地走在懷歆身邊。在他眼中,懷大哥這時比姐姐還在的時候,要更好看,更神秘,也更令人琢磨不透。
跟著懷歆上了馬車,典小男在一旁乖乖地坐了。車簾搖晃起來,懷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車簾,落在了窗外的遠方,那個眼神讓典小男看得有些發怔。
典小男還記得,自己曾經想過,姐姐究竟喜歡這個人哪裏呢?當初,他明明沒有漢王俊朗英武,也沒有阿兄威風強壯,他臉上總是覆著一股青白之色,薄唇也並無堅毅的棱角。雖美如水墨,卻並無英氣。
可是這些日子和懷歆同處,典小男卻忽然理解起姐姐來,因為他自己也不知不覺地,總是尋找視域中懷歆的影子……然後他又想:若是姐姐見到了此時的懷大哥,一定會更加傾心,更加喜歡罷。為什麼呢?——因為懷大哥現在不一樣了,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典小男說不出,他隻能不斷地看著懷歆,想要找到答案。
懷歆的目光轉過來,典小男微微一怔,兩人的目光對上,典小男紅了臉,忙把頭低下了。頭上有溫暖的觸感,典小男抬起臉,是懷歆正摸著摸著他的發,“怎麼了?”懷歆問。
盡管動作輕柔,可在懷歆的目光中,典小男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情。越是如此,典小男越想抓住什麼,他輕輕地叫了一聲:“懷大哥。”
“嗯?”
典小男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到漁陽?”
懷歆道:“晚上,就能到了。”
典小男道:“回了漁陽,我還能和懷大哥住在一處嗎?”
懷歆微微勾起了嘴角:“好呀。”
典小男又道:“懷大哥,我能過去和你一道坐嗎?”
懷歆沒有說話,典小男心中有些惴惴,忙加了一句:“我……我從前習慣和姐姐一道坐。”
懷歆道:“過來吧。”
典小男坐到了懷歆身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發現身旁有暗香傳來,典小男笑了,道:“懷大哥,你身上好香。”
懷歆道:“這香是我家祖傳的,行軍中躺臥之間,能驅趕蟲蟻。”
典小男又湊近著聞了幾次,道:“我以前怎麼沒聞到過?”
懷歆道:“以前我沒有熏過香。”
“喔。”典小男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又坐著靠懷歆近了點兒。懷歆看了一眼典小男:“怎麼了?”
典小男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退了回去。懷歆問道:“累了麼?靠在我身上睡一會兒?”
典小男雖然精神頭還旺盛著,卻乖乖地閉了眼,裝作睡覺的樣子,靠在懷歆肩膀上。
“這樣多不舒服,睡這裏罷。”
懷歆話音一落,典小男就滑到了懷歆腿上,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閉著閉著,他沉浸在微香中,真的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空空落落,就連車窗外也升起了明月,車早停了。
“懷大哥?”典小男揉了揉眼睛,四顧叫道。
“懷公子去見漢王了。”
典小男伸出頭:“已經到漁陽了嗎?”
那駕車的馬夫正是原來懷家的部曲,正在給馬卸去籠頭,這時看見典小男,便笑道:“到了,到了。”
此刻懷歆正在明堂之中,與古驁相談。古驁第一眼見懷歆的時候,愣了片刻。古驁從未見過懷歆穿黑色以外的衣衫,此時見他身著官服如懷勁鬆,一派瀟灑,頭飾也變了,判若兩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又仿佛在此時的懷歆身上,看出了些許懷母的影子。
古驁笑道:“懷兄此回,似乎心境已和去時不同,快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