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歆依言入座,道:“漢王恕臣深夜叨擾,臣雖心有不安,不過軍情要事,不敢遲慢。”
古驁失笑道:“怎麼如此客氣?你回來,我本該去接你的,不過今日我去營中,又不知你回,得了報時,我剛入城門,倒是我怠慢懷兄了,如今上郡如何?”
“上郡一切都好,之前損毀的城中各處都修繕完畢。剛收複時,農田有荒蕪、毀壞者,如今也已盡數複墾。糧食也收的不錯,漢王本是體恤邊民,沒有再加徭賦,不過上郡守城官兵所需糧餉,倒是幾個支持抗戎的大族湊了湊,義軍又誅了幾家淪陷時給戎人為虎作倀的,繳了他們的糧,如今差不多能自給了。就是刀劍還需要漁陽撥付。”懷歆頓了頓,道:“臣此來是有一件事,願與漢王商討。”
古驁見懷歆修辭隆重,不禁亦正襟危坐,道:“……願聞其詳。”
懷歆道:“典將軍,漢王要如何用?”
古驁見懷歆似乎已有想法,便以平庸之策論道:“典不識在北地牽製戎公主,隻願在我軍與右賢王決戰時,他能令戎公主袖手旁觀……”
古驁話音未落,懷歆便道:“漢王此言差矣!”
古驁謙虛地道:“依懷兄之意,又該如何?”
懷歆道:“既然漢王已表示支持戎公主稱王,便該讓戎公主剿滅右賢王。”
古驁皺眉看著懷歆:“……就怕戎公主念著兄妹之情。”
懷歆道:“我願往戎地走一遭。”
古驁看了看懷歆,這才托出實言:“以我之見,如今義軍新戰不久,該操練兵甲、囤積糧草、牧馬養騎、鑄造刀劍,在北地真正地紮下腳跟為上。對了,之前劉之山那事已成了,不久,義軍就會有自己的鐵甲騎兵。有漁陽鑄造刀劍之所在,它會比戎騎兵的刀劍更鋒利,比戎騎兵的鎧甲更堅硬,再加上你曾言於我的另一種提高騎兵戰力的戰法。假以時日,十三部和右賢王都不在話下。”
“漢王,”懷歆抬起眼睛,“恕我直言,您這是久居安穩,喪失了進取之意。我們義軍來北地,哪一次不是主動進攻?等著戎人來找二郡,就已經晚了。”
古驁道:“此番和從前已經不一樣了。從前,懷太守有強兵卻無戰馬、無錢帛、無鑄造之所;仇太守有錢帛、有販馬之人、有鑄造之所,卻無強兵。如今,這兩者我都有。且從前上郡與漁陽郡不能互通有無,互為助力。如今,兩城已成犄角之勢,兩城守軍同屬抗戎義軍,皆聽我調配。不僅如此,目下戎地分崩離析,從前山河城破,決不會再重演。”
懷歆笑了一聲,道:“漢王怎麼如此糊塗?如果果真像漢王所說,那從前北府軍駐紮在此地之時,也一樣俱有兩郡,怎麼就沒辦法征服戎地呢?”
古驁道:“那時戎王強悍,如今戎人式微。當年漁陽未曾通商,不曾有如此高超的鑄造之術。世易時移,不可等同視之。”
懷歆歎了口氣,道:“如此不思進取,漢王,臣看您離丟掉北地,已經不遠了。”
古驁愣了一下,問道:“何出此言?”
懷歆道:“漢王可還記得我們剛來北地的時候麼?每一招都是險招,險中求勝,為何?因為北地是險地,隻有險中出奇招,方能扭轉乾坤致勝,如今漢王居然以為北地是安心地,豈不可笑?”
古驁看著懷歆,一言未發,沉默下來。
懷歆續道:“北府軍為何征戎失敗?不就是因為四海世家掣肘麼?五王這次能勸雍馳退兵,下次還能麼?更何況五王此次攪動一池春水,不過是為了讓雍馳把眼睛轉到漢王身上來的金蟬脫殼之術罷了。漢王強盛、上京強盛,兩強相爭——五王才好在其中遊走漁利。漢王弱,五王幫漢王;漢王強,五王幫上京。這時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漢王怎麼想不到呢?還以為北地能廣積糧、高築牆,天下卻不為所動嗎?”
古驁俯首道:“是孤錯了,還請懷兄賜教。”
“如今北地二郡之安,不過是一時之安。其一、右賢王如今失了十三部之人心。可漢王再這麼練兵屯糧,數載下去,可就不知道,右賢王會不會想辦法,在期間把這失了的心收回來……到時候十三部與右賢王沆瀣一氣,那可就危險了。”
“是。你說得有理。”古驁道。
“其二、雍馳眼下恨五王壞了他的好事,對五王怨氣甚大,可他們終究都是世家。又怎麼知道,漢王再這麼練兵屯糧,數載下去,勢力愈來愈強,他們不會抱成一團,去攻漢中?”
古驁額頭上滲出了冷汗:“……懷兄說得是。孤疏忽了。”
“其三、典不識不過是以色侍奉戎公主,若有一日寵衰,不僅典不識有性命之憂,那帶去的三千精銳,怕是皆成枯骨矣。此三者,令漢王偏安一時,長久卻危機四伏。此時漢王不出手,卻蟄伏待機,豈不是本末倒置?漢王,此時不以奇製,更待何時?”
古驁站起身,繞開其間案幾,走到懷歆麵前,長揖為禮:“請懷兄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