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還在那會,差不多是她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候。彼時她母親還沒病得不像人樣,她們祖孫三代住在這老房子裏,倒也湊齊了一家三口。
她還記得那些個夏天,外公搬了張藤椅到老榕樹底下,他躺在椅子上,葉時坐在他懷裏,老爺子一邊揮著蒲扇給她驅趕蚊蟲,一邊絮絮叨叨給她講故事。外公最喜歡講西遊記。從大鬧天宮到三打白骨精,個個都信手拈來。等葉時聽得乏了,窩在藤椅邊上睡著,他就騰出了手,開始給葉時刻木雕玩。
一大堆動物木雕裏頭,葉時最喜歡的就是這隻木頭猴子。因為外公故事裏的大英雄孫悟空就是隻猴子。那會葉時天天捧著這猴子木雕睡覺,夢見了無數次那個無所不能的齊天大聖從雕像裏蹦出來,替她收拾白日裏那些真正驅趕不盡的噩夢。
後來沒過幾年外公就走了,葉時被生活逼著飛快地長大,她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生命裏還會出現一個大英雄無條件地保護她,無論那是從石頭還是木頭裏蹦出來的。這小半輩子的風風雨雨,除了她自己,誰都沒法扛。
就是沒想到,那段安逸時光留下的一點影子,會被這些枯藤用這種方式保留下來。
榕樹還記得她。它記得那段日子,記得那夏夜和外公一起依偎在它樹冠下方的小女孩。
它怎麼可能會傷害她?
一定是她,是他們都想錯了。
葉時手捧木雕看著狐狸,眼神充滿了哀求之意。
“你這丫頭還真是……”如果狐狸有眉毛,此刻一定挑到了天上去,“我一個道士,你叫我救這妖怪?”
雖然不明白為何這狐狸一定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道士,葉時還是先點了點頭。
狐狸隻好挑到了圍牆上,尾巴一甩一甩,邁著奇怪的步子,嘴裏念念有詞。
“天火符……清心咒……避水符……不,不能避水……哎我這記性是怎麼了?這得召雨啊,怎麼請雨來著?”
樹墩上方已冒出了幾縷青煙。
“阿時,你說這狐狸先生能行麼?”路一迢惴惴地問。
“小朋友沒眼光,貧道行得很。”狐狸嘟噥一句,一爪子砸向牆麵,“這不想起來了麼?”
眨眼間天降白光,轟隆隆一聲響,直劈到院子裏。
葉時和路一迢呆若木雞,連躲都沒來得及躲,就被嘩啦啦傾瀉而下的大雨澆了個正著。
“瞧瞧,”狐狸剛掉到了牆下麵,這會正頂著焦了半邊的一頭亂毛吭哧吭哧爬起來,“天火能停了。”
它說得不錯。這請雨請得雖說陣仗大了些,但作用倒是立竿見影,這劈頭蓋臉的大雨一澆,籠罩著老房子的火勢終究是緩了不少。
被困在火光裏的藤條重獲自由,一落地就往土裏鑽,並沒有再次攻擊的意思。
葉時知道自己賭對了。
“所以,它為什麼要攻擊我們?”路一迢問。
“我覺得它是在嚇唬我。”葉時想了想說,“它好像不希望我待在這房子裏。”
一切都是從她回到老房子裏開始的。葉時回想起那一個個噩夢,越想越篤定,藤蔓作出的種種恐嚇之舉,是想讓她離開這裏。
“這房子有什麼不對麼?”路一迢跟著尋思起來。
“不對,很不對。”狐狸先開了口。它跳到地麵上,低頭嗅了嗅那道剛被天雷劈出來的深溝,聲音猛地一變,“好濃的濁氣!”
“濁氣?”葉時不解。
“東南方向,快。”狐狸邁著小短腿跑了幾步,轉身跳到了路一迢懷裏。
路一迢和葉時不得不聽從指揮,由路一迢舉著手機照明,往狐狸說的方向跑。
跑出大約五百米,狐狸扒拉住了路一迢肩膀。
“這附近都是這味道。”它憑空嗅了嗅,小眼珠眯了起來,“難道說……不應該啊。”
葉時也頓住了腳步。
“一迢,你看這鐵軌。”她聲音帶著種勉強的冷靜,顯然已瞧出了很大的不對勁。
“這……”路一迢也睜大了眼睛。
他們就站在記憶中的鐵道邊上。然而,如今的鐵軌已早不複當年模樣,鏽跡斑斑不說,看得出好些地方都斷了。
這說明,鐵道明明廢棄已久,如今根本不可能有火車過站。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半夜接連的震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時和路一迢對視著,從彼此眼睛裏看見了深深的驚恐。
所謂藤妖作祟,也許真的隻是老榕樹給出的一個預警。眼前的鐵軌筆直地往前,沒入茫茫群山,又或者,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正從那頭深山中出來,朝他們一點一點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