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戴帽子的風波(1 / 1)

第二十九章 戴帽子的風波

龔姓女人一家雖然離開了大院,但是早上我還習慣性拿起梳子照鏡子,梳子刮著緊貼肉皮的頭發,有點疼。我沮喪地醒悟,伸手摸摸自己的青皮頭,腦後輕飄飄的,荒涼得心裏有點澀。想想總應該找點東西把頭包住,既擋風,又遮羞。我火急火燎把屋裏的抽屜翻得稀裏嘩啦響,找出父親的一頂黑色前簷軟呢帽,扣在頭上,感覺有幾分神氣。哥哥皺著鼻子看著我歪笑道:“幺妹,你要造反,看你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就這個樣子!”我自鳴得意地回答,吸吸鼻子。怎麼一動,那個帽子的前簷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扶正帽子,母親的高音喇叭在廚房裏唱響:“幺妹,快來吃飯,兩個姐姐都上學走了半天,你還在磨蹭,要遲到了。”

早上,父親要去鋼廠上班,姐姐們要去鋼廠上學,常常我還在床上閉著眼睛夢遊周公或睜著眼睛懶散地望著窗外蒙蒙亮的天空發呆,父親和姐姐們便騎了自行車風雨無阻出了門,他們通常在鋼廠的食堂裏吃早飯。我煩母親的嘮叨,卻又不得不服了她的嘮叨,那頂帽子讓我覺得自己不同凡響,高昂著頭到廚房,抓起桌上的一個黃饅頭,就往嘴巴裏塞,饅頭有點苦,我頓時沒了胃口,苦著臉說:“媽,你今天的饅頭堿又放多了。”

母親的做飯手藝有限,父親常埋怨母親是地主的姑娘,能把飯做熟就不錯了。麵對我的不滿,母親理虧地說:“那就喝碗稀飯,再吃個雞蛋。”雞蛋是鄉下的婆婆們送來的,母親邊剝雞蛋殼邊自言自語地絮叨:“這雞蛋多貴,要是拿去賣,還能變點錢回來。”我隻管埋頭吃,不搭母親的茬,而喝稀飯時,頭上的帽子不聽話,團團轉,帽簷不知不覺跑到了腦後,我吃完,挎起書包要去學校。母親一把將我頭上的帽子掀掉扔在飯桌上,嘴角牽動,半惱地道:“你戴這個幹什麼,難看死了。”

“要戴。”我的頭上立刻一陣輕鬆,同時涼氣蕩來。我還要把父親的黑帽子扣在腦袋上,母親慌忙地搶過,說:“你圍條紗巾在頭上不好看些?今天早上,你二姐就圍了一條紅紗巾,還有一條黃紗巾,留著你圍。”

“為什麼戴帽子不好?爸爸的那頂帽子隻是有點大,要不還挺好的!”我打破沙鍋問到底。

“哪有小女伢戴大人的黑帽,出去別人要說的。”母親邊說邊從身上掏出一條橘黃色的紗巾,從我頭上圍下來,在脖子上打了個結。

“為什麼不能戴大人的黑帽?為什麼別人要說?”我淘神地繼續問。

母親的耐心也是有限度,她把我往門外推,大聲吼道:“哪有這麼多為什麼?快去上學,遲到了。”

大人對孩子吼,是權威的象征,我很小就明白。縱然母親的脾氣一向不差,然而發起威來也是銳不可擋。

我不想跟母親多說,就往學校跑,哥哥把我翻得淩亂的抽屜收整齊,從隔壁的房間出來。我要從他身邊而過,他攔住我,故意說:“還是帶帽子好看。”伸手要扯我頭上的紗巾,我著急地跺腳讓他走開,母親帶著求情的腔調對哥哥說:“乖呀,別撩幺妹,要遲到了。”

哥哥不情不願嬉笑著閃開身子,學校離家不過三分鍾的路程,我氣喘籲籲跑進教室,正好打鈴。

上課時,全班同學的目光沒事就往我頭上飄來蕩去,每瞟一下,我不自然地扯下紗巾,不到第二節課,我的紗巾已經滑落到脖子裏,癢癢的,令人不舒服。同學們看著我的頭,探詢,好奇,驚訝,然後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我裝著滿不在乎,不就是個小平頭嗎?索性把紗巾取下來,放進書包。上課的葛老師講得口幹舌燥,讓我們大聲讀課文,背轉身去拿講台上的玻璃杯喝水,水波的眼睛閃爍著快活的光芒,摸著他的青皮頭,站起來故意大聲說:“真涼快!”。男生們樂不可支,笑聲傳染,忍住笑的女生索性放開,哄堂大笑。我十分生氣,冒著火道:“有什麼好笑?又不是沒見過,誰笑誰的鼻子變長!”

葛老師放下杯子,回過頭正色地說:“不笑,不笑,誰笑誰到講台上來讀課文。” 笑聲停止,大家繼續大聲朗讀,而男生拿著語文書搖頭晃腦扯著嗓子喊,震得我的耳朵直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