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論:從被詛咒的嫦娥到跳來跳去的“作女”
創世神話裏,上帝用亞當的肋骨製造了夏娃,讓他們無知無欲生活在伊甸園,然而夏娃聽從了蛇的花言巧語,偷吃了智慧果,從此有了羞恥之心,也惹得上帝大怒,將他們逐出伊甸園,使整個人類受到牽連,有了生老病死。潘多拉是宙斯為了懲罰人類而創造的一個女人,送給她一個裝滿災難的盒子,潘多拉忍不住好奇之心打開了盒子,於是災難彌漫人間。
中國上古神話“嫦娥奔月”裏,美豔絕倫的嫦娥嫁給了神勇善良的丈夫後羿,但她抵擋不住飛翔的誘惑,背叛了丈夫,私吞不死神藥,飛上了月宮。誰知月宮裏隻有荒涼空漠,於是“托身為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在女性主義者看來,這是典型的男權話語,是父權時代對出走女人的惡毒詛咒。想要奔赴新世界嗎?門兒都沒有,等著變成醜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蟾蜍吧,獨自品嚐“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滋味吧。
在這些故事裏,女性是卑微的,她們的特征被描述為輕率,缺乏理智。而忘恩負義、自私絕頂、嘮叨、抱怨、虛榮、小心眼、歇斯底裏、撒謊、不可理喻等成為女性的專用隱語與替代詞。但無可否認,這些被貶損的女性有勇氣探索彼處為何物,渴望去發現和創造,她們身上蘊藏著改變世界的巨大能量。
在男權話語書寫中,我們聽不到嫦娥、夏娃、潘多拉這些女人的聲音,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們在文學作品裏,要麼貞女烈婦,要麼紅顏禍水、狐狸精。在這種暗示或壓抑下的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幽閉深院,彈琴繡花。就像西蒙?波伏娃所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
隻有女性自己的寫作,自己的聲音,自己的行動,才能擺脫他人意誌的強加,真正表達出自己。從被書寫到書寫自己,被言說到發出自己的聲音,嫦娥們走了漫長的千年曆史。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颶風開始催醒女性意識,開始讓女性反省自己到底是誰。女作家張愛玲、蘇青、蕭紅、丁玲等一個個優秀的代言人脫穎而出,她們從傳統道德、世俗習慣裏一點點掙脫出來,建立女性對自己的言說。
然而千年來的苦難曆史,卻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終結的。從丁玲的《夢珂》和女作家蕭紅的遭遇裏,我們悲涼地發現,女性追求自由的結果不是《傷逝》中子君的死亡,就是夢珂、蕭紅那樣的身心俱傷。所以蕭紅痛徹肺腑地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麼討厭嗬,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
這種狀態到了九十年代開始迅猛突破。女作家們意識到要想真正獲得自由,獲得女性身份,僅僅反思苦難是不夠的,必須建構女性自己的生活,塑造全新的女性形象。“作女”就是九十年代後女作家傾情塑造的新嫦娥形象。她們普遍受過高等教育,聰明美貌,時尚優雅,獨立強悍,在光怪陸離的都市裏遊刃有餘。她們是這個物欲時代的弄潮兒,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穿梭於超市商場美容院健身房之間,生活得高貴從容。她們不再依附男人,不再像傳統女性那樣仰男人鼻息生活,相反,她們對社會和男人了若指掌,故而能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女性的直覺和敏感幫助她們利用每一個到手的機會,完成自己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