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中的女性無論“我”還是新媳婦都有幾分頑皮,她們對待這個憨厚愛害羞的通訊員,有一種非常親切的類似於姐姐對弟弟的喜愛在裏麵,所以有論者評價為“沒有愛情的愛情牧歌”,有一種舒緩、悠揚、清新、澄澈的美。
新媳婦形象的設計是小說可圈可點的一筆,不是大姑娘不是大嬸,是一個剛剛結婚三天還沉浸在幸福漩渦中的美麗女性,她隻有一床嫁妝,就是那條灑滿百合花的被子。所以當通訊第一次獨自上門去借的時候,她矛盾、猶豫,沒有借給他。但“我”和通訊員第二次登門時,她想通了。但她看著那個兀自不服氣的通訊員的樣子,就覺得好笑,“盡咬著嘴唇笑。”“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沒笑完。”而通訊員去抱被子時因緊張在門框上勾破了衣服,新媳婦是有歉疚的。所以看見死去的通訊員躺在擔架上時,她去給他擦洗身子,用針細細密密地縫那個破洞,最後把那床新被子鋪在了通訊員的棺材底。這樣使這份感情既聖潔又溫情,暖流一樣流淌在讀者心中。
作家寫作《百合花》正是反右鬥爭的高潮,人與人之間關係緊張壓抑,相比之下,戰爭年代真摯淳樸的人際關係讓人留戀。作家說:“戰爭使人不能有長談的機會,但是戰爭卻使人深交。有時僅幾十分鍾,幾分鍾,甚至隻來得及瞥一眼,便一閃而過,然而人與人之間,就在那一刹那裏,便能夠肝膽相照,生死與共。”34
宗璞35的《紅豆》1957年7月由《人民文學》“革新特大”號作為新人的作品推薦發表。編輯當時的意圖是為了貫徹雙百方針36,但是雜誌正式出版時,文藝界反右鬥爭已全麵展開。作品受到長達一年的批判,認為其宣揚了資產階級人情味和愛情觀。小說采用倒敘手法,從江玫回到學生時代學習的學校工作寫起,她又住進了學生時代的房間,並找到了八年前一枚鑲嵌紅豆的銀戒指,回憶起一段戀情。在愛情與革命之間的掙紮,齊虹的愛讓她陶醉,而蕭素帶給她的革命生活讓她快樂。她麵臨抉擇,要麼選擇齊虹的愛隨他去美國,繼續讀大學,過自由的個人生活。要麼留在國內,生活在人民中間。他們之間的愛是因為共同的愛好,而他們之間的分歧則在於價值取向的不同。
作品一大貢獻在於塑造了齊虹這個人物形象。他具有強烈的個人意識,氣質獨特,他出場時臉上是一種漠不關心,什麼也沒看見的神氣,作家這樣寫道:齊虹有一張清秀的象牙色的臉,輪廓分明,長長的眼睛,有一種迷惘的做夢的神氣。他喜歡音樂,喜歡藝術,跟江玫在一起就是談論貝多芬、蘇東坡、李商隱。他認為“人活著就是為了自由。自由這兩個字實在好極了。自己就是自己,自由就是什麼都由自己,自己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對江玖參加遊行、貼標語嗤之以鼻,認為是愚蠢的行為:“我們是特殊的人,難道要我丟了我的物理音樂,我的生活方式,跟著什麼群眾瞎跑一氣,扔開智慧,去找愚蠢!”宗璞在五七年寫作這篇小說時當然是對齊虹持批評態度,極力通過蕭素的眼光寫出他的自私,“齊虹憎恨人,他認為無論什麼人彼此都是互相利用的。他有的是瘋狂的占有的愛,事實上他愛的還是自己。”也通過門房老趙寫出齊虹的脾氣火爆。
但宗璞忠實地傳達出了江玫對這份愛情的迷戀和失去愛情的痛苦。八年的時間也無法忘卻,紅豆盒子使她清晰地憶起往事並流下傷心的淚水,這就是作品的深刻感人之處。“革命”並不能取代所有的情感,愛情不會因為人生奮鬥方向的不同而消亡,它有自己的運行軌跡和存在方式,它同樣以深刻的力量改變著一個人,改變著人生。小說中提到英國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咆哮山莊》,在那部作品裏席卷著人生走向的正是愛情,至為強烈的可以讓人生死的愛情和永遠失去的愛情。還有他們兩人都很喜歡的蘇東坡的《江城子》同樣是一份對愛情的忠貞和熱烈,實際上都暗示了一份無望而持久的愛情,即便人生選擇不一樣,即便已經過去八年,這份愛還是從紅豆盒子裏綻放出“十分勻淨而且鮮亮”的色澤,“時間沒有給他們留下一點痕跡。”如果讀懂了這樣一些暗示性的語言,可以將小說視為對愛情的懷念。
劉真的作品取材革命戰爭,罕有“風煙滾滾唱英雄”的正麵戰爭描寫,她善於從她熟悉的,充滿真情實感的根據地和部隊的日常生活細節中發現材料,通過那些瑣細的小事反映人物的性格、精神麵貌。
劉真寫得最好的人物形象當數作品中的“我”,這個滲透著作者生活經曆和情感體驗的典型幾乎在劉真的每部作品裏都出現。劉真就是用這樣一雙純真的眼睛透視一個又一個英雄形象:12歲的交通員小榮(《我和小榮》)父母被漢奸出賣,慘遭殺害,家被抄封,轉眼間成為孤兒的她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她躲在樹洞裏,等待我送文件來。從那時,她就同我一起為部隊送文件,並參與了追捕漢奸的戰鬥,用英勇的行為與大家一起抓住了漢奸,為爹娘報了仇。但她也是個孩子,失去父母的她堅強地忍住淚水,卻借著碗被摔碎哀哀地哭起來;當我認為小榮送不了文件時,她捶著我的胸口哭著說“那一天俺姨拿來了五個柿子,我一直留了七八天。等你來了再吃……可倒好,反過來你還瞧不起我”。看見我拿著母親做的書包又唱又跳,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站在棗樹下哭泣等。此外,還有舍身掩護小八路,為新中國誕生流盡最後一滴血的趙長生(《弟弟》);麵對敵人刺刀毫無懼色,任憑敵人拷打決不說出同誌下落的小趙(《好大娘》)等。作者寫出了他們的堅強勇敢,對革命和黨的忠貞,也寫出了他們溫柔的心靈之隅,這些英雄人物沒有被拔高,而是帶著濃鬱的生活氣息,有著獨特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