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望與救贖 第三節 寫實與虛構:方方、池莉(2 / 3)

這個故事的深刻就在於作家對命運的深刻洞察和對人生真相的質疑。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孩怎麼會突然一腳踏進人生的陷阱?就像小說中所說的:“人這一生,一講如果,就虛得厲害了。世界這麼大,這麼亂,這麼百變,一個人在這世上活,還不跟盲人摸象一樣?碰上了什麼就是什麼。”瑤琴的人生悲劇在於一種偶然,她的過於癡情使她深陷在自己的愛情迷夢中無法自拔。陳福民的到來使她看到慘白的生活真相,看清那個深愛人的本質,這不是命運的殘酷是什麼?

作家的深刻還在於搗毀了另一個癡情楷模的真相,她以陳福民自己之口咬牙切齒地說:“愛?你以為我後來還有愛?我不怕對你暴露我的真實想法。我後來除了恨沒有別的。我在道義上盡我的責任,可我的內心已經被仇恨塞得滿滿的。我幾乎沒有任何自己的生活。……我每天都像台機器一樣瘋狂轉動,所有的工資都變成醫藥費,沉重的債務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家徒四壁,屋裏永遠散發著一股病人特有的臭氣……九年半啊,每一天的日子都如同一根鋼針,天天都紮我刺我,我早已覺得自己遍體鱗傷。我夜夜詛咒她為什麼還不死,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好幾次我都想把她掐死。因為她再不死,我也撐不下去了。你說,我過著這樣的生活,我還能對她有愛嗎?”這樣的傾訴有著振聾發聵的效果,在所有人都為他的癡情而感動時,他卻是在地獄中煎熬。當瑤琴為楊景國付出十年的花樣歲月,在眼淚和思念中痛苦地輾轉時,他卻是一個下三濫。這樣的人生人生真相足以一筆勾銷所有的深情。這正是作家不動聲色的厲害之所在。“有愛無愛都銘心刻骨”,都是生活中的一種真相,都是無法逃避的真實。普通人在尖銳的命運轉折麵前的無助無奈,他們在命運的輾壓下如同一隻螞蟻、身體、精神、情感都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水隨天去》中三霸有了錢便包了二奶,要與天美離婚,因為二奶懷了孩子,而結婚十年也不見天美的肚子鼓起來。十八歲的水下受命前來天美處幫工,卻陰差陽錯愛上了這個大自己十五歲的女人,水下有一天殺死了酒醉中的三霸,天美因此獲得了全部財產。這樣一個故事與其說在寫“愛”,還不如說在寫人性之惡。行文中三霸的粗俗鄙陋隨處可見,他一開口就粗話連篇,自己養著小老婆卻命令水下監視天美不能偷男人。一心想要生孩子續香火,全然不顧天美嫁給他十年做牛做馬共同創業的艱辛,甚至在提出離婚時不肯分給天美財產。而天美也高尚不了哪裏去,她一方麵死死揪住三霸不放,對他苦苦哀求,不願離婚,不甘心將親手積累起來的百萬家私讓給另一個女人,因為她知道自己鬥不過三霸。另一方麵,她又用風韻猶存的身體牽製住水下,讓十八歲的水下深深迷戀於她,並借水下之手殺掉三霸奪回財產。從小說有意無意地的顯露可以推測出,這殺三霸的局是天美布下的。她先是對三霸說,願意放棄全部財產讓三霸陪她十天,又不允許水下離開,第五天頭上三霸爛醉如泥,天美給水下打電話,說自己回了娘家,讓水下去照顧三霸,結果慘劇發生,在要求水下回去的電話裏,天美說:“……這幾天我也被他折磨狠了,我今晚上都不想回來,我看見床都怕。水下這幾天,你也不舒坦吧?……我恨死他了,我好想他死。算了,不說了,反正過幾天就跟他離了。離過後,我就是一個既沒錢也沒色的女人了,想想心裏也覺得好慘。”貌似閑話,卻句句暗藏玄機,有暗示,有變相的哀求,她明知道水下愛她、疼她,舍不得她受罪,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說話。果然,第二天她回來,三霸死在床上,而她有不在場的證據。

這個故事裏,少年水下是唯一的犧牲品,他被卷入一場畸形的戀情,宿命般成了殺人犯,送掉如花年華,如果說他有罪的話,他罪在太過善良多情。他殺三霸是因為他覺得他該死,他是為了愛人的安全才做這件事,所以問心無愧。然而這份愛究竟值不值得?作家在她一篇附記裏寫到,這是到監獄采訪的一個真實故事,男孩很愛天美,他對前來采訪他的作家說:“無論活還是死,隻要能讓天美過得好,就心滿意足,他毫無悔意。他唯一的痛苦就是想念她。”臨到被押回牢房他還噙著眼淚說:“你見過她是不是?她好不好?她是瘦了還是胖了?她有沒有哭?我日裏夜裏都好想她。我想她想得難過死了。”而作家在采訪那個女人時,她卻對自己與男孩的關係矢口否認,她認為自己與這樁命案無關。64這樣的對比形成尖銳地反諷,讓人為那個英俊癡情的男孩心生悲涼。

《風景》作為新寫實小說代表作,也是方方名氣最響的一部中篇小說。發表於《當代作家》1987年第五期。此後,池莉的《煩惱人生》、《不談愛情》也相繼問世,於是方方和池莉便成為漢味作家的代表。

如果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家,荒蠻粗礪,冷硬枯寒,絲毫沒有一般人心目中家的溫馨,從某種程度上完全顛覆了人們意識中家如港灣的說法,在這個家中,因貧困而黑暗,人性的弱點空前膨脹。故事的背景是漢口河南棚子十一口人擠住在十三平米的板壁屋子裏。祖父和父親都是打碼頭的好漢,在血腥廝殺中博得生存。而這一家人之間缺乏起碼的溫情和關愛,甚至畸形變態。“父親打起自己的妻子和兒女像喝酒一樣頻繁且興奮。”“父親打母親幾乎是他們兩人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內容。母親需要挨完打後父親低三下四謙卑無比且極其溫存的舉動。為了這個,母親在一段時間沒挨打後還故意地挑起事端引起父親暴跳如雷。”大七哥兩歲的小香姐姐故意向父親告歪狀,引來父親給七哥一頓毒打,父親命令五哥、六哥動手,而大香小香坐在旁邊尖聲笑,母親剪指甲和腳上的硬皮,頭都沒抬一下。大香姐姐總是用尖指甲掐他的屁股,而小香隻要在家,就不許七哥站起來走路,而等晚上又會向父親告狀,說他故意學狗爬。而家的狹小使七哥常年累月睡在床底下,大哥則成月成年地上夜班。

在談及《風景》主題時,方方認為“環境決定命運”,她說:“文化素質的低劣同時代因素有關,但更與其生活環境有關。”65小說以七哥從小受到家人的虐待為主要線索,他在家人眼中因“野種”身份而非人,而是畜生一樣的,因而受到怎樣的對待都被認為理所當然。他曾被打傷後扔在床底下,傷處生了蛆而無人管他。是二哥將他從潮濕黑悶的地方把他拉出來,給了他些許關愛。他一次被父親踢得雙腿紅腫在床下躺了三天,母親衝他喊:“你還弄得像個闊少爺哩,你再不去撿菜就休想吃一顆米。”七哥下鄉插隊,因愛夢遊被鄉人懼之為鬼,故而推薦他上了北京大學。他的下鋪蘇北佬以與一個患癌症清潔工的婚姻換取了大好前程,這帶給七哥極大刺激。蘇北佬教他換一種活法,也即“幹那些能夠改變你的命運的事情,不要選擇手段和方式。”七哥畢業後分入武漢一所普通中學教書,與一個嫻靜大方的外語老師戀愛,兩人準備結婚卻因無房而耽擱下來。此時七哥偶遇比他大八歲的高幹之女,她在父親倒黴時下鄉,拚命表現自己而失去了生育能力,而父親官複原職時她卻找不到如意愛人。七哥的崛起帶來全家人尤其是父親對他態度的轉變,大香小香想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七哥,但是七哥選擇了收養孤兒。他雖日漸官位上升,其內心深處的荒寒絲毫沒有減退。小說結局對這一家命運結局的交代,似乎暗示了整個社會生態的失衡與敗壞。他們中最優秀最善良的二哥為情而死,最壞的五哥六哥在漢正街當了富翁。這一家人並不高尚,但“比起那些不勞而獲者,七哥他們倒也顯得高尚得多。畢竟,他們花費過心機且勞碌過一番。”因此,“該痛恨的是生長七哥們的土壤。”66這其實是方方一貫的思考,她以強烈的憂患意識將深邃的目光投向生態文化。《落日》裏三代同堂,居住在極為窄小的房子裏,生活局促,吵鬧不斷,親人變仇人,兒子逼死生母,上演一出生存悲劇。《黑洞》中拆遷戶陸建橋天天盼望遷進新居卻不能如願,而有權有勢者有多個房子卻不去住。借此寫出平民生活的艱辛,“生活本身就是個黑洞。”67

與此敘述相似的是朱曉琳的《大學之林》,小說落筆九州大學外語學院的院長之爭,以尹夕寒、俞道丕、薛人傑等三代學人的生活軌跡與靈魂蛻變為主要描寫對象,生動展示了以高校教授為代表的高級知識分子、社會精英的靈魂剖麵圖。

五十八歲的俞道丕在組建外語學院的當口,借助自己在九州大學幾十年的人脈關係和資深地位順利成章當上了院長,卻如坐荊棘。校領導常有重任壓下來,而他的兩個副手,四十六歲的薛人傑和女院長戈新元常會與他唱反調,他的改革方案又讓他與一群青年教師勢同水火。三年院長當下來,心力交瘁,連任失敗患了腦溢血,竟然半身不遂坐上了輪椅。這樣一出人生悲喜劇不能不懷疑是作家的刻意安排,用以打擊人們追逐名利之欲望,似乎用這樣一個案例警示人們:淡泊處世,寬懷待人,為虛名浮利去拚殺搏打,固然能獲得一時利益,但到頭來在生死麵前又算得了什麼?

俞道丕善於玩弄權術,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當校長把擬引進院士的幾項苛刻條件派給俞道丕時,他寧可昧著良心壓製戈新元,欺騙尹夕寒,在薛人傑那裏玩詐術,讓院士的條件逐一得到落實,以讓校領導滿意。這樣一來,戈新元想了幾年的正教授泡湯,這是兩年後她萌生去意的最關鍵因素。院士形象也是學界不良風氣的寫照,他是這個時代的精明的玩弄權術者,善於利益交換,精於獲取個人利益。

薛人傑在小說中以俞道丕的對手形象出現,他是現代高校中精英的代表,開豐田車,娶日本妻,外表帥氣,裝扮時尚,海龜,,交遊廣闊,有一定原則和立場。但他也並非尋常意義上的正麵形象。他的所作所為也都是衝著名利二字。在院長人選未定之際,他拉來前日本駐滬領事演講和一筆一千萬日元的研究經費,理直氣壯到組織部要官,未當成院長便宣布跳槽,結果副校長親自出麵挽留,許諾三年後轉他為正院長,做了副院長便抱著看好戲的態度,對俞道丕的許多決策唱反調。他有摯愛他且精明能幹的妻子,卻香巢另築,與學生葉紛飛保持著婚外戀情。

小說還涉及到高校許多被人們批評的腐敗,比如論文剽竊,俞道丕就曾掌握了薛人傑學生韓鬆的購買網上論文的證據而小整了薛一把。韓鬆這個人人品極壞,為了所謂的前程,與老家妻子離婚,因為“他很快要去團中央機關工作。”他荒廢學業,參加“鄧研會”。挖空心思結交團中央副部長,就是為了找個好找工作。沒時間寫論文,就從網上購買論文,花了妻子節衣縮食送來的錢,又一腳把妻子幼兒踹開。在論文剽竊的證據被把握之後,他到處下跪,痛哭流涕,而俞道丕和薛人傑為了院係榮譽,也就替他抹平了這件事,讓他重新答辯。把這樣一個背梁骨軟塌塌的敗類送進團中央機關。

而另一事也頗具諷喻色彩,教育部一位副部長的公子有意考九州大學博士研究生,為了讓他考中,九州大學可謂費盡心思,出台了一項所謂的改革措施,降低門檻。因為副部長的兒子若能考中,“九州大學等於扣住一名具有行政資源的人質。”這些作為都視公平為兒戲,將博士、碩士資格視為交易的籌碼。

小說中作為對比事例的是夏中駿在法國的遭遇,當年他因答出了“金槍魚”一題答案而得到法國老師諾愛米的青睞,進而獲得法國基金會資助而到法國學習,夏中駿選擇與諾愛米同居打算在法國工作,他的這一選擇導致他的大學女友薑小豔自殺。但最終導致夏中駿法國夢破滅的卻是一件在中國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曾在地鐵逃票三次,這使他在法國求職處處受阻,也使諾愛米放棄了他,因為“在西方國家,一個人缺乏誠信比缺少文憑能力更難找到工作。”這一汙點在法國眼中成為不可饒恕的,他被認為是不可信任的人。比較而言,在小說敘述中的諸多代表社會精英的人群則普遍性地失去了誠信,道德水準一降再降。也因此,他們視權錢利的交易為正常,每個人都在拚命用自己的所有資源撈取好處。

貧困學子小蔡窮到要到處打工,甚至賣血賺錢來維持生計;而高校不斷擴校擴招,九州大學的新校區建在幾家化工廠旁邊,學生們身體健康出現問題;用欺騙手段要老師在新校區買房,結果房價暴跌;女學生甘願當小蜜、二奶,校外租房子同居,心理脆弱如薑小豔自殺等諸多不良現象。九州大學破產等等,都寫出了高校存在的問題。算是一部新時代知識分子群像的刻畫。

二、池莉的小說

論者曆來將池莉方方並提,因為她們年齡相近,同居武漢,幾乎同時把寫作目光投向普通市民的生活,同時在新寫實和新曆史等文學潮流中嶄露頭角。此後她們都以飛揚的寫作狀態高歌猛進,成果豐碩。但是她們又是不同的。池莉更關注普通人的俗世生存,更有興趣與時代時尚聯結在一起。而方方顯然更關注知識分子題材,為寫出他們的思考、困惑與掙紮而努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方方更注重在作品中堅守自己的價值觀和道德觀。而池莉寧願展示俗世百態,並以一種寬容熱愛的態度認同作品中人物的價值觀道德觀。呈現在她們作品中的是不同的風格特征,方方嚴峻、深沉、理性,而池莉明快、隨性、自由。

《煩惱人生》與《不談愛情》《太陽出世》一起,被稱為池莉的“新寫實三部曲”,真實地描述了普通人俗世狀態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他們卑微、無助、孤苦、艱辛的生存狀況,他們庸常平凡的生存本相。《煩惱人生》中印家厚“從半夜開始”的這一天大概是比較具有代表性的:趕輪渡,跑月票,擠食堂,上菜場,孩子跌傷,老婆怨忿,住房拆遷,獎金泡湯……一個武漢小市民的種種生活煩惱,在池莉筆下被不動聲色地呈示出來。《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是一部用武漢話寫成的小說充斥著武漢民眾的精神,一種頑韌而強悍的生存,彼此間略帶火辣辣的粗野但不乏溫暖幽默豪爽的相處方式。可以說武漢人的性格都能清晰體現出來。有論者這樣評論:“與其他新寫實作家相比,池莉創作的路數並不算寬廣,也沒有什麼新穎的藝術手法令人格外關注,她的創作真正能打動人的是與平民百姓、芸芸眾生的親和力,是他們日常的生活寫照和瑣屑的生存體驗。在她的代表作中,沒有英雄、沒有精英,誰也離不開柴米油鹽醋,誰也少不了吃喝拉撒睡,隻要你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就要為活著操心、而奔忙、而掙紮、而勞累。她的小說提供的是崇高退場後的凡俗人生,其有滋有味正好同劉恒的沒意思形成對比。”68

《看麥娘》是一部關於心靈的小說,關於人類生存和命運的小說,我個人認為是池莉寫得最好的小說。相比池莉其它那些情節緊湊、故事曲折的小說而言,這部小說的故事被有意地潛隱化了,能看到些許冒尖的筍子,卻很難看到全貌。小說從易明莉到北京尋找養女鄭容容開始寫起,以易明莉的內心活動為主要敘述線索,串聯起一個又一個故事,其中每一個故事都可以寫成一部中篇小說。然而它們被有節製地濃縮了,成為故事講述中的故事,使小說敘述節製、冷靜。

鄭容容是易明莉的養女,她的出生本身就隱藏著人生悲劇。她的母親上官瑞芳是易明莉從小的朋友,也是自己父母最不關心的女兒,她結婚後丈夫就不常回家,她與十六歲的少年金農發生了一段畸形戀情,更為吊詭的是,丈夫與金農又形成了同性戀。三人同床共枕的日子使她變得焦慮,此時,她懷孕了,兩個男人都不認可這個孩子,生了孩子後上官瑞芳得了產後瘋,而兩個男人幹脆一同度假去了。就連孩子的外公外婆也不理睬這個孩子。未婚的易明莉抱起了這個可憐的隻有半個月大的嬰兒,當作親生女兒養大,直到她二十歲,突然有一天一連三個月沒有電話,使易明莉焦心如焚,丟棄下所有工作,背負丈夫的指責,單身一人到北京尋找女兒,尋找過程中,她發現女兒不再是那個和她鑽一個被筒說悄悄話的乖女兒,而是一個膽大包天,可以詐騙八十多萬美元,找了一個兔唇矮小的男友的陌生女孩子,她因欠債而被追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尋找毫無結果,小說結尾處近乎禪語般寫道:“好了,無論世事如何變幻,無論太陽從東邊或者西邊升起,無論我們的女兒什麼時候歸來,上官瑞芳,我們都要力爭平靜地度過每一天。隻有我們自己的生命,在悄悄生長過程中的那些感受,那些隻有我們兩人領會到了卻永遠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它將與我們的終身如影隨形。”

如果說這部小說能帶給人沉靜的啟悟的話,就是這些關於生命的低語,它們貫穿在小說的始終,有一種深切的打動人的情愫。因為這些領悟來自主人公“我”,即易明莉,也使這位女性形象光彩動人起來。她是一個在旁人看來可以三天不說話的有些憨的女人,但卻是一個總在內心說話的女人,她總是在與自己交流,在思索,思索人生的意義,生命的價值,自己的曆史和親人朋友的遭遇。她對養女懷抱深深的愛,這份愛有對好友上官瑞芳愛的成分,更多的是對生命本身的愛。鄭容容三個月沒有電話她就急得夜不能寐,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她。池莉用了一段精彩的比喻來說明自己與上官瑞芳和容容的關係,她說:“她們是我的魚夥伴,是我生命的曆史和我存在的證明,是我人生樓梯的扶手,沒有這種扶手,我就會失去自己的疆界。”當尋找落空之後,她也接受了現實,因為“人類誰能夠救誰呢?隻有我們自己拯救自己的內心與靈魂了。”在上官瘋了以後,幾乎她的所有親人都拋棄了她,父母、丈夫、情人,隻有易明莉收養了她的孩子,每周定期去療養院看望她,把女兒的事情講給她聽。而對待丈夫,雖然丈夫有些霸氣,喜歡獨斷專行,但她隻關注丈夫的優點,認為一個家庭的美滿在於容忍和體諒。這樣,易明莉的性格呼之欲出,她是一個不多言語,但與人相處和睦、心底善良、寬容體諒的女性。

同時池莉也寫出了人與人之間的無法溝通,即便是父子之間、母女之間、夫妻之間,很多感覺是無法傳達的,無法理解的,甚至是語言無法表達的。她借易明莉之口說道:“我是想說明我內心的一種焦渴,一種孤獨,這種話聽起來似乎有一點酸不溜嘰,平日裏很是難以對人啟齒,因此我也從來不對任何人傾訴。然而,事實上,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焦渴和孤獨中。我的感覺經常被粗暴地忽略,好像我應該生活在別人的土壤裏,而不應該生活在自己的家園。”這種對孤獨的體認是帶有作家的溫暖的。在公共規則和個人感覺之間如何抉擇,成為易明莉思考的一個主題,也是她和丈夫爭執的關鍵。丈夫堅持要求她上班,因為那一天關係到他的一筆數額不小的回扣,而易明莉堅持去北京找女兒,因為她感覺不好。易明莉的固執使丈夫極為生氣,先是苦口婆心相勸,後來破口大罵,但易明莉有自己的準則:“什麼叫做把事情辦妥當?我也沒有說我一定可以找到容容。我們一生該做了多少事情?可是多少事情會順藤結果呢?難道事先無法須知結果的事情就不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