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跨文化寫作 第二節 母女糾葛:譚恩美
譚恩美1952年出生於加利福利亞州奧克蘭市一個中國移民的家庭。母親戴茜(杜青)出生於上海一個富裕家庭,外婆在丈夫去世後因被強奸而被迫當了一個富家的妾,之後因屈辱而吞鴉片自殺。戴茜被親戚收養,後由他們安排婚事,嫁給一個壞男人,生了三個孩子後與譚約翰發生婚外戀情,之後因為要求離婚而被關進監獄,出獄後她拋棄三個女兒來到美國嫁給約翰。直到1987年她才與這三個女兒重新見麵。譚恩美16歲那年,父親和大弟弟一年內相繼死於腦瘤,24歲時目睹最好的朋友皮特被歹徒殘殺的場麵而改變了對生活的看法。她放棄了語言學博士學位的攻讀,決心尋找生命的真實價值。1987年,譚恩美隨母親回中國大陸尋親,她開始真正感受到血脈中的中國文化傳統,寫作一係列母女題材的小說並引起轟動。《喜福會》一出版就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上連續九個月位居榜首,後被王穎導演拍成電影後又形成新的熱潮。之後寫作有《灶神娘娘》《靈感女孩》《接骨師之女》《沉沒之魚》等都在西方圖書市場成為暢銷書,而這些書無一例外都是關於女性的書,關於母親的書。
一、 寫作的緣起:母親
女性主義評論者十分重視女性寫作和母親對女兒的重要影響。埃萊娜?西蘇認為:“我要講婦女寫作,談談它的作用。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就如同被驅離她們自己的身體那樣,婦女一直被暴虐地驅逐出寫作領域,這是由於同樣的原因,依據同樣的法則,處於同樣致命的目的。婦女必須把自己寫進文本――就像通過自己的奮鬥嵌入世界和曆史一樣。”89“女性文本應該彰顯女性寫作同母親之間的關係,這些女性文本應該強調聲音,而非目光,母親的聲音、她的乳房、奶水,永遠環繞在她和她的讀者周圍。”90譚恩美在《我生命的“克裏夫筆記”》結尾處寫道:“我在思考,從中國天津的街頭到此刻的舊金山,其間的一切如何環環相扣地發生發展?”91這種思索使譚恩美的作品帶有很強的自傳色彩,她投入寫作並激情洋溢地寫作母親的故事,講述母女關係。比如《灶神之妻》就是一部為母親作傳的小說。《喜福會》中許安梅母親講述的就是譚恩美外婆的真實經曆。其他各部小說中的母親都或多或少地留存有母親的影子。
母親形象是譚恩美寫作的核心與重點。譚恩美在寫給母親的祭文中這樣寫道:“了解母親,比如她的秘密或是某些秘密的片斷,都將是了解我自己的過程。無論是出於刻意或者完全出於偶然,我發現了母親生活中的諸多片斷,每一次新的發現都讓我不得不重新編排母親的故事,事實上,這個故事一直都在生長。”92
這個探索的過程非常痛苦,最初起因於痛苦記憶,譚恩美的母親不是一個樂觀和藹的母親,而是一個脾氣怪誕,總是挑剔抱怨,牢騷滿腹,更嚴重的是,她時不時把自殺掛在嘴上威脅自己的親人。“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她就經常把死亡掛在嘴邊,死亡成為一種警告或是在劫難逃的事實。”93這帶給譚恩美非常痛苦的童年和少年經曆,她時常在想: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母親不是這樣一個人,那麼她的人生路途是否會改寫?
“有些時候,我會設想,如果我的母親是一個沒有憂鬱症的快樂女人,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想想看,我的母親循循善誘而不是憂心忡忡,她充滿熱情地建議你參加舞會應該如何得體地穿衣服,而不是警告說:如果男人吻了你,你就會懷孕,直到有一天瘋掉。如果我和母親始終保持一致親密而令人愉悅的關係,我一定會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長大以後我會是一個活躍、心態平和的人,也許會生很多孩子。或者我未必成為小說家,我也許會是一個神經外科醫生,業餘時間開鋼琴彈奏會,讓寵愛我的母親驚喜。因為這樣的母親天生能夠為自己尋找快樂和滿足,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心願強加給孩子。”94
可惜不是,這使得她的人生充滿缺憾,也給她的人生設下陷阱。“在西方社會,我們是個問題家庭,母親有自殺傾向也在情理之中。這是一種傳統,從外婆到母親到我,代代相傳。不像別人家的傳家寶是銀器,我們所繼承的是苦難中的沉默,靜靜地承受,直到最後突然爆發,隻盼望在頃刻間通過自殺抹去所有的記憶。”95
這些成為她寫作的緣起:“如果不是要弄清楚我生命中的困惑、希望以及那些沒有回應的祈禱,我為什麼要寫小說?小說中的隱喻、情感,還有那些有關生命課題的追問,這一切都一定要源自我的內心,由我自己來思考、孕育和反複琢磨。”96母親帶給她的情緒記憶和看世界的方式都深刻地銘刻在她的心裏,“於我而言,把記憶寫下來,會讓我回想起人生的不同階段,以及我當時的心理狀態。比如,我當時和家人相處得如何?或者為什麼我沒辦法和他們和諧相處?”我也想起了自己對人生不斷發展的看法。“先是認為生活充滿神奇;之後,又感覺生活不過是一些巧合,沒有什麼意義;兜了一圈後,又重新認識到神奇其實無處不在。” 97在多篇作品裏有類似表述。譚恩美作品裏,母親那一代人的故事是通過女兒的眼光來審視批評和講述的,她試圖分析母親為什麼會成為那樣的人,是哪些遭遇、經曆、哪些人改變了她?而她又帶給自己的女兒什麼影響?這樣的梳理過程中,她實際上寫出了一個家族的女性曆史。那些椎心刺骨的慘烈故事在重新講述的時候帶上了反思和批判的印記,有了更為深邃的曆史文化內涵,在女兒輩的比照輝映下有了人類關懷的色彩。
二、《喜福會》
譚恩美作品的結構異常精巧,有點像剝竹筍,剝開一層裏麵還有一層,外殼基本意義不大,主要蘊涵都在裏麵的核裏。譚恩美的作品中總有一個母親講述過去的場景,茹靈用稿紙,雯妮麵對麵,鄺用一個前世故事,陳璧璧借助鬼魂,“講故事”是她最主要的敘述方式,或女兒講母親的故事,或母親講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多發生在中國抗戰時期,一個女人在獨特時空中的人生際遇及她帶給美國女兒的影響。一代一代的女人的故事在她的作品中彙成一條女人河。“就是這些女人造就了她今天的生活,她們就在她骨子裏。”
《喜福會》是譚恩美的成名作,是一部探討華裔女性言說的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作品。有論者這樣評論道:“《喜福會》……詳盡地講述了四位母親移居美國之前在舊中國的種種苦難經曆以及她們各自的、在美國長大而學有所成的女兒在現代化社會生活中遇到的煩惱。通過這八個人物的故事,小說探討了由中美兩個不同世界造成的母女兩代人之間的關係以及由此產生的中美兩種文學的衝突和差異。”98“我認為衝突既是文化意義上的又是兩代人之間的。”99作品講述了四組母女的故事:吳素雲與吳精美;許安梅與許露絲;龔琳達與薇弗萊;顧映映與麗娜。輪番上台亮相,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曆和內心感受。她們的故事共同組成了廣闊的華裔生活世界。有點像撲克牌,怎樣洗牌都會有一種新的組合。用不同組合去閱讀這部小說,會帶給讀者不同的體悟。蘊藏著諸多故事:母親那一代充滿辛酸血淚的移民史;女兒那一代有著矛盾糾葛的成長史;母女之間的愛與衝突;中國人的生活觀、命運觀、信仰;兩種價值觀念的衝突;兩種文化的較量等。緊密地貼合在一本書裏,好像一個精巧的核桃,內裏有許多個分格,各自有自己的位置,組合在一起則構成一個堅硬的整體。極大拓展了作品的藝術空間,賦予故事很強的張力。
瑪麗安娜?赫奇在《女人的誕生》中說:“我們養育女兒意味著什麼呢?最值得注意的事實是,文化給我們打上了限製的烙印,讓我們時時覺得自己不足。一個女人能為另一個女人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啟發她、擴展她把握實際可能的感覺……一個母親的人生――不管是嚴陣以待還是毫無防備――都是給自己女兒首要的遺囑。”100這樣,母女關係不僅僅是作家筆下不斷重複的意象,也成為作家觀察世界、探討問題的特殊角度。她用母女生命鏈條的接續來構架小說敘事結構。“語言是人們的文化屬性的主要載體:一個社群的文化結構的中心是它的共用的語言。”101“語言比任何其他因素更具決定性地界定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同生存方式。語言就是一個人的屬性的載體,是觀察事物、經曆與感覺的某種方式的工具,是形成某種人生觀的決定因素。”102這些母親用語言和故事將中國和中國發生的一切與美國女兒緊密地聯係起來了。
《喜福會》中母親從童年起就伴隨著苦難和貧窮,是傳統社會加諸給的重重枷鎖。顧映映十六歲時依父母之命嫁給一個粗俗、好色的壞男人,她躲到鄉下隱居十年,直到得知丈夫死訊,才改嫁到美國。琳達隻有兩歲就由父母約定了婚姻,十二歲做了夫家的童養媳。故意折騰她的小丈夫,差使她學習各種活計的洪太太,幾年的磨練,她燒得一手好菜,針線活也無懈可擊。在做童養媳的日子裏,她學會了察言觀色,不動聲色,隱忍自己的喜怒哀樂和需求,而是把丈夫和婆婆的需求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麵。她對婚姻非常不滿意,對丈夫的蠻橫無理非常反感,對婆婆的苛刻挑剔也心有抱怨,但是她從不顯露出來,反而盡力滿足他們的需求。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用一個編造的惡夢和平時觀察到的細節組合成對自己有利的內容,讓婆婆家心甘情願放行,並給她支付大筆賠償費。她成功從婚姻枷鎖中脫逃,獲得了屬於自己掌握的人生。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傳奇。她獲勝的秘訣就在於領悟了風的力量,至柔卻又至為強大。
與琳達的故事相反,譚恩美講述了一個順應命運,不做抵抗的女性生活悲劇——安梅母親,可以說是傳統女性觀和傳統中壓抑的生存環境葬送了這個美麗、智慧的女性。傳統道德觀裏,一女不事二夫,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二姨太之所以一次次替丈夫弄人,因為她不能給丈夫生孩子,時刻麵臨被驅趕的危險。她隻有用這種方式博得丈夫的寵愛。同時用計謀控製住弄來的女子。這一場悲劇裏,女人之間的戰爭成為核心,吳青反倒局外人一樣,隻管享受女人們爭寵鬥愛帶來的好處。那個小天地裏,他就是至尊的皇帝,所有人必須討他的歡心。安梅的母親原是讀書人的孀妻,她外出踏青被好色的吳青看中,二姨太設下圈套使吳青成就好事,再到處宣揚寡婦勾引她的丈夫,逼迫安梅母親嫁給吳青。這一次再嫁將她推入更為悲淒的人生境遇。嫁進吳家馬上跌進四五個老婆爭相邀寵的卑賤局麵,二姨太不但將安梅母親誆進吳家,還奪走了她在吳家生的兒子。安梅的母親作為女兒,被娘家驅逐,母親至死不肯原諒她;作為母親,不能與自己的兒女在一起;作為妻子,隻是在性奴的地位。這些都讓她對活著失去了興趣。和女兒生活在一起的夢想被破壞掉後,她選擇了在小年夜吞毒藥自殺。
四位中國母親在戰亂中拋棄在中國的全部,義無反顧,千裏迢迢來到美國,是因為在她們看來美國可以幫助她們實現夢想。她們把以往的人生境遇,那些淒涼往事變成深藏的記憶,在新的社會關係裏救贖出一個新的自我。她們對自己的女兒寄予了厚望:“待到了美國,我要生個女兒,她會長得很像我,但是,她不用看著丈夫的眼色低眉垂眼地過日子。她一出世就是在美國,我會讓她講一口流利漂亮的美式英語,不會遭人白眼看不起。她將事事稱心、應有盡有。她會體諒我這個做母親的一番苦心,我要將她打磨成一隻真正的天鵝,比我所能期待的還要好上一百倍的高貴漂亮的天鵝!”
當她們真的有了女兒後,用心良苦地給女兒們創造各種學習美國文化的機會,希望她們在全新的世界裏出人頭地。她們希望把自己的人生經驗、處世法則和積累的財富傳遞給女兒,並在她們身上實現自己沒有達成的夢想。但女兒並不領情,認為自己的人生道路應該自己去選擇,自己去走。在她們的青春叛逆期便選擇了處處與母親唱反調。
在譚恩美的筆下,母親形象代言的中國文化十分負麵化,嘮叨、瑣碎、指責、挑剔。總是以自己的意願來主宰女兒的生活,要求女兒無條件地順從。自我壓縮的人格,因而性格有些變異。表達愛的方式不是擁抱和親吻,是用厲聲嗬斥,總顯得有幾分古怪和可笑。吳精美的母親吳素雲隻身一人帶著繈褓中的雙胞胎避難桂林,每天在躲警報中恐慌度日,為了排遣恐懼和孤獨,她找到幾個跟她同樣想法的年輕女子,每周聚會,輪流做東,打麻將,在險惡的環境中苦中作樂。喜福會是他們勇敢堅強的象征,麵對殘酷戰爭,她們選擇了快樂,不管周圍的人怎樣灰暗絕望,她們帶著希望度過每一天。在這裏包藏著一種人的尊嚴。在美國重建喜福會,也是她們為了保留中國氣質的一種方式。但喜福會被女兒們所誤解:“在聽到媽媽的桂林故事之前,我一直以為喜福會是一個有著令我感到臉紅的,許多魅魑荒唐的中國陳規習俗的社團,好比三K黨的秘密集會,或者電視上那些印第安人出征前圍著人堆跳通通舞,反正有著一套神秘繁瑣的儀式。”在精美的記憶中的喜福會上,母親和她的同伴“穿著領子硬邦邦地豎著的緊箍著頭頸、前襟繡花的旗袍,樣子十分好笑――中國人日常這樣穿似太過隆重華麗,如果在宴會上如此穿,卻又顯得很古怪。”大兵壓境,死亡隨時襲來,帶著兩個繈褓中的女兒的單身母親還有閑心組織喜福會。遠離故國後又能神奇地再次組織起一個喜福會來舒解寂寞和痛苦。在女兒眼中,這種對旗袍和麻將的深入骨髓的摯愛在那種生死掙紮的背景映照下顯得荒唐和病態。
母女之間似乎隔著道道重門。她們鬥心機、鬥嘴,為是否應該聽話和怎樣選擇人生而苦苦抗爭。並不曾真正相互了解過,隻是以自己的理解來彼此揣摩對方的意思。盡管如此,母女之間的血緣臍帶的情感聯係最終將跨越這一鴻溝。女兒們終於為人妻為人母,經曆人世滄桑後,紛紛回望自己的母親,從她們身上吸取力量。吳精美在喜福會阿姨的鼓勵下,帶著對母親的深切眷戀,踏上了回中國的旅程。就在踏上中國國土那一刻,“我一陣激動,隻覺得額頭上汗涔涔的,我的血管突突地跳著,從骨髓深處,我覺得一陣深切的疼痛。我想,媽講的對,我覺得唯有這時自己完全變成一個中國人了。”回中國的過程就是一點點找回自己的中國基因的過程。
三、《接骨師之女》
當代西方女性主義評論家伊萊恩?肖瓦爾特說:“盡管沒有天生或是固定的女性特征或女性想象力,女性與男性的創作卻有著很大的差異,因而女性文學有其獨特的屬性,有其自成一體的傳統。”103南?鮑爾?馬格林將母性譜係文學歸納為如下特點:1、女兒認識到她的聲音不僅僅是她自己的;2、超越各種原因引起的盲點和歪曲之見,真正努力去了解母親的重要性;3、關於母親力量的驚人與屈辱;4、敘述母性譜係的重要性,找到一種母與女得以回歸和保留的儀式;5、還有,對與生俱來的母親傳承給女兒的沉默與痛苦的絕望和憤怒。104
在譚恩美的所有作品中,都可以找出與這五個特點相吻合之處。這是與譚恩美的女性主義觀點分不開的。無論主題、敘述風格、寫作技巧,譚恩美的小說都可以看作是關於女性個體及母女關係的故事。
《接骨師之女》用母親講述故事的方式講述了三代女性命運的糾結,外婆-母親-女兒,她們生活在不同時空中,都有在男權社會的痛苦掙紮。譚恩美在接受boookreporter網站采訪時說,小說就像鏡子,反映她本人的生活。跟小說中描述的一樣,她也是很多年都不知道母親的名字。直到母親去世前一天,她才知道了母親和外婆的名字。譚恩美也跟《接骨師之女》中的露絲一樣是一個職業寫手。而譚恩美的母親也是位老年癡呆症患者。三代女人在小說中疊影成像,人生的過去和現在,中國人的曆史與美國人的現實水乳交融,成功實現了中美對話和東西文化的融彙。
作品以露絲的心理時間為主線,穿梭在回憶和現實之間,而她的回憶主要集中在母親身上。作品共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講述舊金山一位女作家露絲?楊的生活。她是鬼寫手中的高手,業務繁忙。在兼顧母親、情人和事業的過程中,露絲意識到,她需要重新審視並安排自己的生活。她搬回母親處照顧母親,傾聽她的心聲,閱讀她幾年前寫作的回憶錄。
第二部分以第一人稱講述茹靈來美國前的經曆。北京郊區仙心村劉姓製墨世家的興衰和寶姨即茹靈生母的慘烈遭遇。寶姨美麗聰慧,性情剛烈。生於接骨大夫世家,她像田野裏的風一樣自由奔放,又像春天裏的一朵野花一樣生命蓬勃。在女人要裹小腳的時代,她一雙天足。婚姻不能自主的時代,她與前來就醫的小夥子大膽相愛,並享受性愛。不幸的是,她遇見了強盜張老板,求親不成,就野蠻殺害與搶劫。一天之內,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和真摯相愛的丈夫。萬念俱灰下她喝滾燙的墨汁自殺,被救回性命,從此失去美貌和嗓音。她為了腹中的嬰兒活了下來,甘願在高家做一個卑微的保姆。女兒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珍貴的東西,她精心照顧她並教她讀書識字。
茹靈十二歲時張老板從寶姨那裏搶的龍骨賣了一個極好的價錢,還因此成為對北京人發現有傑出貢獻的人。出於孩子的無知和虛榮她對張老板說出自己知道龍骨的秘密,張老板策劃將她娶給自己的兒子以便獲知這一秘密。為了阻止茹靈嫁進張家,寶姨苦口婆心規勸,將家族故事寫成文字交給茹靈,告訴茹靈家族的悲慘遭遇和自己就是她的生身母親的事實,出於青春期女孩的固執,茹靈堅持不看這些文字並與母親發生衝突時說出了一些極為殘酷的傷害母親的話。促使了寶姨的再次自殺。她連夜寫了一封信給張家,說如果茹靈嫁過去,她就化作厲鬼糾纏。然後用割墨刀割了脖子。寶姨死後,茹靈被送進育嬰堂,在那裏成長戀愛結婚。不幸的是,中日戰爭爆發打碎了她的幸福,茹靈的丈夫被日本人殺害。茹靈和妹妹高靈被迫離開育嬰堂。美國修女格魯托芙小姐從集中營回來後身體極為虛弱,需要到美國去醫治,她答應帶一個人去美國。茹靈主動把機會讓給妹妹高靈,而自己在香港呆了足足兩年等待高靈將她辦出國。她做過幫傭、保姆,住過最低劣的旅館,最後她不得不出賣母親留給她的遺物,終於達到美國。姐妹倆在美國嫁給兄弟倆,但是不幸的是露絲的生父在她兩歲時遇車禍死亡。茹靈含辛茹苦將露絲養大。
這樣的女性的人生本身就是一部史詩,抗日戰爭,封建舊中國,龜甲,甲骨文一樣漫長的人類文明史,中醫,小腳、鴉片、妾、奴役、買符求卦等等成為人物形象的背景,複雜豐富,有極其深厚的文化積澱,也滋生著重重汙垢。茹靈從這個背景裏跳脫出來,但是這“新“是浸染了濃重的“舊”的底色的,曾有的文化傳統在她身上留下了極為深刻的烙痕,兩任丈夫都是非正常死亡,使得茹靈想起了寶姨所說的關於家族毒咒的話,便認為是自己對母親不孝導致的報應。她也疑心從猴嘴洞裏取出的龍骨上附著有古人的詛咒。這些負麵情緒加上愧疚、傷心,壓在心頭使她實際上患上了抑鬱症。
第三部分回到露絲的視角,在得知了母親的秘密和傷痛記憶之後,她對母女關係有了全新的理解。她開始反思自己犯下的種種錯誤,也因此審視了與母親、男友的關係。在深層溝通之後都有了全新的開始。露絲決定放下為人捉刀代筆的工作,開始為自己,為母親,為外婆創作,講述幾代女人的故事。這樣,以母親為講述人將三代母女的故事交叉在一起,三代女性給人前世今生之感慨,使人物跌宕起伏的悲劇故事充滿了神秘色彩。寶姨近乎宿命的悲劇和她對茹靈一生的影響,茹靈又將這種影響帶給了女兒露絲。三代女人的靈魂有著心語暗通的默契和糾葛。
露絲是譚恩美塑造的現代美國華裔女性形象,積極進取,勤奮自律,早已成為美國主流社會的中堅分子,她的價值觀念、文化觀念都已美國化。而對中國文化極其陌生,連漢字也認識不了幾個。小說一開始,露絲深陷生活的煩惱。她是一個自由撰稿人,與亞特和亞特前妻所生的兩個女兒同居一起。她的年近八旬的母親獨自居住在另一套公寓裏。露絲既牽掛年邁的母親,又要照顧好這邊父女,應付每天繁瑣的家務,還要完成各個挑剔的客戶提出的各種寫作要求。她因此患上失聲症。但她又是一個堅強的女性,主動選擇處理好身邊一切事情。比如對待失聲症,她幹脆每年固定時間裏主動緘默,這樣她就有了一周時間與自己的心靈對話,而避開生活中日常抱怨、挑剔的言談。她的這個本出於無奈的選擇竟被一個崇尚新時尚的心理醫生稱為一種新的沉默療法。就像亞特剛認識她時所認為的那樣,她“很實在,又風趣,又聰明,又有熱情,還有責任心。”並且“不怕流露脆弱的一麵。”這一點有點像她喜歡吃的蘿卜,口感爽脆,好搭配,懂合作,搭配什麼東西都很入味。露絲很有犧牲精神,對身邊的人都能替他人著想,工作起來很拚命,追求完美。對丈夫體貼入微,對兩個繼女發自內心的關愛,對年老的母親更是牽腸掛肚。她收入不菲,主要在家工作,可是她工作的房間狹小簡陋,但她也不介意。她有一支生花妙筆,善於沙裏淘金將客戶的零碎思想變成暢銷書,但她的價值並沒得到應有的肯定。她隻是一個影子寫手,名字縮成很小放到作者群中,甚至不被提及。就連她的母親和男友都不清楚她的工作有多難,她的才華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