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時每刻,都像此時此地,這樣自由,這樣相愛,那有多好啊!
……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我頭枕雙臂,直視夜空,有兩顆星星離我們最近。一顆晶瑩閃爍,明媚而溫情地注視著我。啊,那就是柳風。另一顆也一樣晶瑩閃爍,仿佛在徘徊,在移動,停停走走,漸行漸遠……啊,我想起了綺紋,想起了她離開體協會辦公室時的那一時刻,她沉滯的腳步和微微弓著的背影,落寞的令我愧疚而不無心疼的背影。我連一句“對不起”的話都沒說出口啊,雖然我在心裏不斷地說著。我欠她的實在是太多了……想起蓮池島上她的訴說,那令人揪心的身世之痛,那被壓抑的含垢忍辱之悲,那被誤解而仍深情無限的愛的痛苦……她是那麼可愛而又讓我感到有說不出的悲憫……如何是好?
“羅綺紋把信還給我了。”沒想柳風此時也想到了羅綺紋。“她沒跟你說?”
“說,說了。”
“她……她沒控製住自己的感情,看了你給我的信,我能理解;她不但沒有心存報複,還不顧一切地保護了我們。實實難得啊!我感激她,而又不知如何謝她……”
“大恩不言謝嘛!”我故作輕鬆地說,雖然心中有無以言說的欽敬、感激和沉痛。“你們不是好姐妹嗎?”
“是啊,在女生中,我同她的心靈最為相通。隻是在這個人私情方麵,實在是沒有辦法啊……我能怎麼辦?”
“能怎麼辦?”我安慰她說,“連馬克思都說過,在愛情問題上,人,是最自私的。所以……”
沒想她一下翻身坐起,笑著點著我的鼻子說:“哈哈,人說‘癡心女子負心漢’,今天我才知道你也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魚和熊掌……”我故意逗她,“魚和熊掌能兼得嗎?”
“兼得?兼得,我叫你兼得!……”她一下騎到我的身上,用手不斷撓我的癢癢,我們笑著在地上翻滾。而後又各自仰身,遙望著滿天的星鬥。
我想起羅綺紋說她在山東大學有一個男友……
“哪來什麼男友,是女友——她是為了幫我們才那樣說的。”柳風說,“不過本校倒是有不少人給她寫信……唉,但願她能得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呃?肖天翔和梅逸群他們兩個好像在談戀愛,你知道嗎?”
她突然把話轉移到別的人身上——是啊,繼續說羅綺紋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好像是……不能確定。不過……”我隻有順著她勉強地說。
“不過什麼?”
“不過陳篤修對郝倩如心向往之,倒是實情。”
“是麼?”她坐起來麵對我饒有興味,快活地說,“那好哇!我去給郝倩如透個信兒——讓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吧!”她仰首望天,雙手合十,似在虔誠地向上天祈禱,又似有幾分調皮。
話到此時,我心裏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大學畢業,我們畢竟是要聽從組織分配啊,如果天各一方,她……能堅守住我們之間的感情嗎?我含含糊糊地把這個擔心說了出來。
“我能。我一定能!”她對著我,眼裏閃著熾熱而堅定的光。“你能嗎?我相信你也……”
“當然能!”我搶著說,同時坐起來,挺著胸,毋庸置疑地對她表達,而且舉手向天起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好了好了,何須起誓?我信你!”
話雖如此,也不無隱憂。我說:
“如果相離太遠太久,我想你怎麼辦?”
“那你就跑來看我嘛,我們還有寒暑假呢。”她灑脫地說。同時指著天上的銀河說道,“牛郎織女每年七夕才能相聚一次,不也一樣幸福嗎?”
“話雖如此,唉……”其實我們不過是自己在安慰自己。她真那樣想嗎?
遙望浩渺深邃天穹中燦爛的銀河,環顧身邊情深無限的戀人,置身此情此景,不由人不生出種種遐想,在內心深處發出聲聲感慨。
自古以來,借牛郎織女銀漢故事寫情人離合聚散的詩詞很多,雖各具擅場,而描寫得最是貼切、微妙、淒美、雋永的莫過於秦少遊的《鵲橋仙》了:
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達觀確是達觀,其實有多少無奈隱忍其中……數十年過去,回首往事,全國有多少夫妻、多少癡男怨女,十年二十年兩地分居,聚少離多,以至於結婚二三十年而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總算起來不到一兩年,那種長久的刻骨銘心的相思之苦,豈是自我安慰的達觀態度,就能消解得了的呢?
誠然,半個世紀前年輕的我們,革命的激情和組織觀念能克製兒女私情,但也並非毫不在意。因而潛思默想之後,柳風又自言自語地說:
“或許我們不會被長久分隔吧……”
又說:
“可不可以對嚴書記說說我們倆的關係?”
“不妥!絕對不可以。”我立即製止她的想法。“不能讓嚴書記為難。”
沉默……沉浸在深深的情愛之中的我們,對未來的生活不能說沒有一點憂慮……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