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什麼氣呢?你這個自私鬼!”我說,“經過這次輔導實習,加上你的指點,他們或許有了點自知之明,覺悟了,就能把心思用一點在專業學習上了。雖然為時已晚……亡羊補牢,補,總比不補好啊!不然他們今後如何教學生學語文呢?”

“不教語文可以教政治嘛!”不想柳風冷不丁又冒了一句。

“倒也是……”篤修望著柳風笑笑,算是適才對她“無禮”搶白的再次致歉。

“篤修,你覺得郝倩如怎麼樣?”柳風也笑笑趁勢向他提出這個問題。

篤修眼睛下意識地一亮,臉紅了起來,不知如何回答,而卻疑惑地望著我,那意思是:是你告訴她的吧……

“你要把你對郝倩如的那顆心封閉到何時呢?”我說。

“我……還沒想好。”篤修囁嚅著,眼睛移向遠處。

“是沒想好還是缺乏那麼一點兒麵對的勇氣?”我建議,“那麼你寫一封信或者來那麼一首《每逢我在清晨》如何?

每逢我在清晨,

從你的房前走過,

我看見你在窗內,

親愛的,我就快樂。

你探索著凝視著我,

用你深褐的眼睛:

“你這他鄉多病的人,

你是誰,你有什麼病?”

“她若回信問你‘有什麼病’,你正好說出自己的病根嘛。”

“好,好!你就寫海涅式的這麼一首詩送給她就好,我看她不會沒有反應的。”柳風笑著鼓勵他。

篤修當時沒有表態,但後來確實給郝倩如寫了信;而信,是郝倩如遠去山西報到篤修追至車站交到她手上的。此後他們兩地書信往來頻繁,情意纏綿至極,篤修還給我看過郝倩如的若幹封信。這是後話了……

為了故意製造影響,在等待分配方案下來這些天,每到黃昏,我與柳風總是形影不離地在校園內走來走去,以期引起班上的同學尤其是常思紅們的注意。然而我們白費心思了,像歐.亨利《警察的讚美詩》中的那個流浪漢存心犯罪而卻始終未能被警察抓去一樣……等待分配,人心焦灼,人們實在無暇他顧了——誰還有心思管我們的閑事呢?

這1960年的分配方案高教局的審批遲遲不能下來。後來聽說是因為國家麵臨嚴重困難,上麵正在進行嚴厲的“調整”:在建的工程包括新學校通通下馬了,招生的計劃大大壓縮了,中小學的教職員工正在被逐層下放裁減……而當時我們一無所知。

9月1號中小學該開學了,附中唐宜群校長對我說:“高一還有一名語文教師沒來,怎麼樣?能不能給我們代幾天課?”我無話可說,代就代吧。誰知在我上第二天課時,突然發現唐校長和盧主任坐在教室後麵。第三天我一到附中,唐校長便把我拉去他的辦公室,剛一坐定,便十分武斷地告訴我:

“你不要想走了!”

我一愣。

“昨天下午我去院黨委找過艾華書記,他已同意你留在這裏了。”

我的腦殼轟的一聲,像被一悶棒打暈了。“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是說分配方案還沒下來。”唐校長笑笑說,“可是艾華書記當我的麵給中文係劉秘書打電話問了,說你是‘留校’的,沒有問題。怎麼樣?在附中上一年半載課再回中文係,也可以嘛!我們這裏,每學期各係都有老師來上課呢。”

我還能說什麼呢?雖然一個聲音一直在我心的深處急切而痛苦地呐喊:“我還能到北大去進修嗎?我還能到北大去進修嗎?……”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服從組織決定,服從黨的安排,是我們青年一代的天職啊!別無選擇……誰能說一個“不”字?

痛苦啊,眼淚隻能在心中流淌。

我一生的命運就這樣注定了,而且始終還是在劉芳的掌控之中,直到改革

開放。

數十年來,在我心中不知嘲笑過自己多少次:“心比天高而命如紙薄”;或者自我安慰,命運畢竟待我不薄,但又不能讓我太好:我原本是做小學教師的命,卻讓我去上了大學,命運為之一轉;上大學說是上西師的本科,卻又被弄到嘉師讀專科,命運又為之一轉;專科畢業該分配到中學教書,又說留在學院而且首先去北大進修,命運又為之一轉;誰知北大未去成,師院未回了,最終長久定位於中學……事出偶然?也許;而偶然決定於必然——“命中隻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啊,這不是命運既待我不薄而又不能讓我活得太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