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6.拿破侖(3 / 3)

春寒料峭的巴黎,在巴黎雷恩公園的格羅夫納旅館裏,戴姆·梅布爾·布魯克斯就坐在弗西福對麵。戴姆已經七十五歲了,從她的麵容上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風韻。

“弗西福醫生,你找到了的拿破侖死於砷中毒的證據。我非常高興。我想知道我送給你的兩綹遺發樣本對你的研究有幫助嗎?”戴姆單刀直入地問。

“是的,幫助非常大,您提供的幫助讓我非常感激。”弗西福紳士鞠了一躬表示敬意。

“現在,你能按照我們約定的把實驗的結果詳細地告訴我嗎?”戴姆又問。

“當然。您送來的兩份標本都有砷中毒的現象。經化驗,貝斯蒂傳下來的遺發砷含量從每百萬根6.7到26,遠遠超過0.8的正常含砷量;錫德保存的遺發含砷量為3.5至76.6,從一段頭發到另一斷頭發的含砷量差別巨大,更加證明了這是一場蓄意毒殺案件。”戴姆遞給弗西福一杯茶,弗西福喝了一口繼續說,“根據貝斯蒂回憶,那綹頭發是1818年3月16日拿破侖剪下送給她的。那麼這綹頭發應該是在1817年或1818年頭幾個月生長的。從奧瑪拉和馬爾尚的回憶錄中,我們知道,在這段時期拿破侖有很多砷中毒的症狀。”

“那麼錫德指揮官傳下來的遺發呢?”戴姆問道。

“錫德保存的遺發是1816年1月14日由貝特朗送給他的,但是我們不能確認這綹頭發具體是什麼時間被剪下的,所以推算不出拿破侖被毒害的日期。”弗西福不無遺憾地說。

“你認為誰是凶手?”戴姆提出了她最為關心的問題。

“目前,我還無法回答你,但是我相信我們已經離真相很近了。”弗西福自信地說。

隨著弗西福文章的影響力,又有兩個人願意提供遺發供弗西福研究。其中有麥爾科海軍少將的後裔科羅納·麥克利提供的遺發,這綹遺發是1817年7月3日,麥爾科攜夫人去長林與拿破侖告別時得到的。科羅納將遺發直接寄到格拉斯哥的實驗室,史密斯對遺發進行了試驗。這綹遺發含砷量從1.75到4.94,比正常頭發含砷量高出兩到六倍。另一位提供遺發的是托別茲科,一位研究拿破侖的愛好者,他提供了六根拿破侖的遺發,一個長的五根短的。他的遺發是拉斯卡斯伯爵送的。經過化驗,長的那根頭發含砷量在八萬分之11.1至18.1;短發的含砷量為9.2至30.4。

根據實驗推斷,拿破侖的中毒事件應該是在一八一六年元月初至同年三月初,但是這還要進一步證實。

逼近真相

在弗西福調查拿破侖之死的過程中,結識了很多同行好友,其中本·韋德爾就是其中之一。本·韋德爾一個研究拿破侖的愛好者,甚至可以稱為癖好,所有關於拿破侖的東西他都感興趣。所以當他讀到弗西福的文章後,對弗西福其人及其研究開始關注,並收集了很多研究拿破侖的專家們對弗西福理論的反映。

本·韋德爾與弗西福通信幾年後才見麵。而這次見麵也將弗西福逼向了真相。

兩人是在意大利的一個叫洛迪的小鎮見的麵,而且一見如故,韋德爾非常認同弗西福的觀點,但是對於一些問題還尚存疑惑,他需要弗西福的解釋來充實自己的觀點。弗西福也需要韋德爾的質疑幫助自己完善自己的理論。於是兩人決定在一起呆上一個星期共同探討拿破侖被毒殺理論的整個係統。

洛迪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韋德爾和弗西福一邊欣賞小鎮多風光和美食,一邊探討拿破侖的死。無論白天還是夜晚,他們一直討論。韋德爾不斷地發問:“毒害拿破侖的證據如此明顯,為什麼在你之前沒有人提出來?”

“我曾問過巴黎警方一個獨立專家,他說中毒症狀與其他病症相似,必須要綜合診斷,而醫生診斷一半願意說生病而不是中毒。”弗西福答道。

“安通馬爾基當時在場,他是一個病理學家,砷毒在那個時代非常常見,為什麼他沒有懷疑?”韋德爾繼續追問。

“急性中毒和慢性中毒有很大區別,拿破侖是慢性砷中毒,他的病症在當時條件下很難被醫生診斷。而且事實上,一九三零年,慢性中毒綜合征才被德國研究出來。”弗西福答道。

“多年來,醫學家、曆史學家、拿破侖研究專家都在研究拿破侖的死,為什麼都沒有發現?”

“在史密斯的化驗法發明之前,在貝特朗和馬爾尚的回憶錄發表之前,我們很難找到證據。”

韋德爾信服地點點頭,他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接下來他要對實驗本身進行發問:“拿破侖可能用過含砷的洗發乳,也可能長林中的窗簾含有砷毒,亦或是拿破侖服用過含砷的補藥。”

“第一,洗發乳的含砷量應該是均等的,而拿破侖遺發中的含砷量是曲線形的;第二,如果長林中的窗簾中含砷,那麼除了拿破侖還應該有很多人都砷中毒;第三,自一八六零年後,法國才開始使用含砷毒的補藥,而且拿破侖拒絕一切補藥,他相信食補。”弗西福自信地答道。

“你確定用來試驗的遺發來源真實嗎?”

“所有遺發的砷形可以判斷,這些遺發都來自一個人。人發的砷形就像指紋一樣各不相同。而且,我沒有用假的遺發來證明我的觀點,遺發都是由別人直接寄給格拉斯哥的史密斯的。”

韋德爾又變換了一個角度問道:“為什麼毒害的時間如此長,為什麼不一次毒死拿破侖,畢竟他多活一天對很多人來說就多一天威脅。”

“那樣會引起懷疑,法醫會建議對屍體解剖,毒害的證據就會一目了然。那樣,拿破侖的部下會領導大眾起義推翻波旁王朝,把他們送上斷頭台。而慢性毒死拿破侖可以讓他看上去像自然死亡一樣,這樣就不會引起懷疑,這樣凶手可以在完成使命後全身而退。”

韋德爾信服地點點頭,隨後,他叮囑弗西福的眼睛鄭重地問道:“誰是凶手?”

“我們查下可疑者得名單,也許能找出答案。”弗西福答道。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研究了每一個出現在聖赫勒拿島上的人物,他們首先排除了不住在長林的人,這樣就排除了英國人毒害拿破侖的可能性。根據實驗證明在拿破侖被流放的五年半中,他都被毒害過。所以他們又排除了那些沒有在整個流放期間都在場的人。因此,他們排除了拉斯克斯、古爾戈、奧馬拉、蒙托隆夫人、西倫裏、安通馬爾基等,這些人是在一八一九年才上島的。經過這樣的排除法,剩下的懷疑對象就寥寥無幾了,他們是蒙托隆、貝特朗和十餘個仆人。

“可疑排除貝特朗,”弗西福說,“貝特朗在聖赫勒拿島上受到苛刻的待遇,他有理由對拿破侖產生仇恨,但是這麼長時間的下毒,需要的除了仇恨還有深謀遠慮,況且,貝特朗不住在長林裏,他也不管長林的內務。”

“廚師皮爾倫在整個流放期間都呆在長林。他完全有可能下毒。”韋德爾說道。

“廚師是可以下毒,但是他隻是做菜,卻不能決定拿破侖吃那些菜,如果廚師下毒,那麼長林的很多人都會中毒。”弗西福說道。

“那就是給拿破侖上菜的侍從,內侍長馬爾尚、聖丹尼斯、諾維茲。他們都有機會下毒。”韋德爾揣測道。

“後兩位很少給拿破侖上菜,而且在拿破侖中毒期間,諾維茲一直臥病在床,他不可能有機會下毒。”弗西福回憶著自己掌握的資料說。

“那麼就剩下兩個人了,一個是蒙托隆另一個是馬爾尚。他們兩都是拿破侖最為信任的人,真是太諷刺了。”韋德爾感歎道。

“越是最信任的人就越有機會下毒,這很自然,接下來我們就來研究一下兩人的背景吧。”弗西福在山間的岩石上坐下來說道,“首先,讓我們看看兩人為什麼去聖赫勒拿島。馬爾尚為拿破侖服務了十年,他的母親就在皇宮服務。他的家族與皇室毫無關係。拿破侖在厄爾巴島流放之前,流放期間記憶百日王朝期間一直追隨拿破侖。他母親在維也納撫養拿破侖的兒子。馬爾尚作為拿破侖最為忠實的侍從一直陪伴在拿破侖身邊,他當然也會陪拿破侖去聖赫勒拿島。”

弗西福從兜裏拿出一支煙鬥點燃放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接著說道,“蒙托隆就比較特別。他出身於傳統的貴族家庭是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軍官。拿破侖對他了解的也不多。當拿破侖退位流放到厄爾巴島時,他企圖取寵波旁王朝。在波旁王朝初次複辟的時候,蒙托隆便得到了將軍的頭銜。當時還出了一起意外,蒙托隆因為貪汙了六千法郎的軍餉被指控。這是一條非常嚴重的罪狀,但是蒙托隆卻從沒有受到過任何軍事製裁。在蒙托隆的回憶錄中他說自己是在拿破侖從厄爾巴島打回來時就追隨了拿破侖,但沒有事實證明他說的話。他沒有參加過比利時戰役,也沒有參加過滑鐵盧戰役。”

弗西福從岩石上站起來,開始繞著岩石踱步,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煙說道:“蒙托隆是在滑鐵盧戰役之後才出現在拿破侖的隨從中的,他站在愛麗舍宮裏,穿著宮廷內侍的製服。當時拿破侖在滑鐵盧戰役中大敗。當時蒙托隆的同僚都在掌權,他的繼父成為了國王兄弟至交,作為年輕英俊的貴族,蒙托隆為什麼會在拿破侖大勢已去的時候追隨拿破侖,並最終追隨他去聖赫勒拿島呢?蒙托隆是一個花花公子,當年他隻有三十二歲,流放時間遙遙無期,他為什麼還要去?

弗西福看著韋德爾追問,隨後他自問自答道:“在古爾戈嘲笑蒙托隆的妻子與拿破侖通奸後,蒙托隆沒有任何反應。當他的妻子範妮離開聖赫勒拿島時,拿破侖允許蒙托隆一起離開,但是他卻拒絕了,這又是為什麼?”

弗西福將煙鬥在樹幹上敲了敲煙灰後,肯定地說道:“這一切都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蒙托隆是被派毒殺拿破侖的。他的幕後指使是法王的兄弟德阿瑞斯,而蒙托隆之所以會接受這一使命,是因為德阿斯通以蒙托隆貪汙軍餉一事要挾他,如果蒙托隆不接受,他就會身陷囹圄。他不著急離開聖赫勒拿島,是因為何時離開由他決定,殺死拿破侖,完成使命,他就可以離開聖赫勒拿島並獲得一筆可觀的財富。”弗西福又補充道,“而且,在拿破侖死後,德阿瑞斯曾經秘密會見了蒙托隆,這更是有力的證據。”

弗西福說完自己的分析又坐到岩石上,韋德爾聽完弗西福的分析後開始回味,他原來也懷疑過蒙托隆但是他不知道蒙托隆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現在經過弗西福的分析他一下全明白了。

“下一步我們就要研究一下蒙托隆毒害拿破侖的方法了。”弗西福轉向韋德爾說,“我們回去吧。”

韋德爾站慢慢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問弗西福:“你怎麼認為?”

弗西福邊往回走邊說:“蒙托隆掌管酒窖的鑰匙,酒裏下毒是最理想的了。拿破侖喜歡喝‘方德康斯坦’酒,而這種酒隻有拿破侖自己飲用。酒是用桶運到長林再灌進瓶裏,所以蒙托隆很容易在酒裏下毒。在酒裏下毒的好處就在於,隻需要下一次毒就夠拿破侖服用很久了。拿破侖每餐的飲酒量不會超過半瓶,蒙托隆可以根據這個量適當下毒。”

弗西福補充道:“在酒裏下毒的證據我們可以找到,根據目擊者的回憶錄中記載,有幾次,拿破侖把酒送給別人後,接受酒的人都病倒了,症狀與拿破侖相似。拿破侖送給巴爾科姆家一瓶酒,巴爾科姆夫人就病倒了,拿破侖又送一瓶給古爾戈,古爾戈也病倒了。問題的關鍵在拿破侖生命的最後階段也就是一八二一年初幾個月,凶手卻停止了下毒,而是請來醫生開藥給拿破侖吃,那麼他的目的就是毀滅下毒的證據而且借助醫生的手殺死拿破侖。”

接下來的幾天,弗西福和韋德爾都呆在房間裏,弗西福將帶來的材料一一擺在床上,他試圖整理一個拿破侖死亡時間表,他根據馬爾尚、聖丹尼斯、安通馬爾基、蒙托隆的回憶錄中記載的拿破侖病症,與實驗數據推算的時間對應起來。幾天下來,他終於完成了這個時間表。

時間表與回憶錄的內容展示了凶手是怎樣借助醫生的手殺死了拿破侖並最終擺脫了罪責。

馬爾尚的回憶錄中記載:“3月22日,在貝特朗和蒙托隆的勸告下,拿破侖做出讓步,分兩次服用了吐酒石,藥力很強……他吐了一些粘液。”

弗西福分析道:“叫醫生開吐酒石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吐酒石不同於砷,味道難聞,因而受害者很容易查出真相;二是受害者的醫生開了藥,有效地保護了謀害者。在拿破侖時代,吐酒石是一種常見藥物,作用是引起病人嘔吐,出去體內的病症。吐酒石的主要成分是銻,在病人體內發揮作用,腐蝕胃粘膜,腐蝕最終阻止了嘔吐反應,使胃失去了自我保護能力無法排除毒藥,這是最毒的一手準備工作。”

安通馬爾基3月22日的回憶錄記錄了拿破侖服用吐酒石的反應:“拿破侖高燒不退,下肢冰冷,腹部疼痛,胃裏有壓迫感,肚子膨脹,便秘,無精打采。”

事實上,拿破侖服用吐酒石的反應與其說是砷中毒,不如說是銻的折磨。為此史密斯對拿破侖遺發中的銻進行化驗,發現遺發中銻含量相當高。服用吐酒石為削弱拿破侖胃的抵抗力為以後的毒害做了基礎準備。

在馬爾尚和安通馬爾基的回憶錄裏記錄了,從三月到五月,拿破侖的幾乎每天都飲用的橙汁其實是放了苦杏仁的香茶,這是拿破侖非常喜歡的飲料,致其斃命的三種物質中的兩種——吐酒石、苦杏仁已經具備了。

5月3日,貝特朗建議給三天不大便的拿破侖灌腸,安通馬爾基不同意。安通馬爾基的回憶錄中記載:“我將皇帝的病情告訴了肖特和米奇爾,他們不滿意,想親自去看看拿破侖,我說這不可能。阿洛特醫生建議開下有十穀重的甘汞瀉藥,肖特和米奇爾表示讚同。但我不同意,因為病人太虛弱了,這會使他毫無目的地疲憊。然而隻有我一人,他們三人,是大多數。蒙托隆支持英國醫生的意見,這樣便開了藥。”

灌腸成為了最後的致命一擊。甘汞本身是無毒的,但如果與苦杏仁混合,便成為劇毒。拿破侖每天喝的香茶中就有苦杏仁。杏仁裏含有氫氰酸,它能釋放有毒的汞鹽。病人喝了這種致命的混合劑後,馬上會失去知覺,隨意肌變成癱瘓病人失去聽力和視力;獨立存在的交感神經係統隻能短期發揮作用。毒藥對胃腐蝕性影響會被診斷為“潰瘍”——這也是拿破侖屍體解剖後的結論。

病人胃部可以通過嘔吐,排除甘汞和苦杏仁香茶的毒,起到自我保護作用,但是最初開的吐酒石就是要削弱胃部的自然免疫能力。如果人體不能迅速排除毒素,一兩天內便會致人死亡。

正如凶手預料的,在三中物質致命地用在拿破侖身上後,藥物奏效了。5月5日,安通馬爾基回憶錄中記載“拿破侖度過了難熬的一宿,他全身疼痛,呼吸困難……淩晨五點半,他仍然神誌昏迷,但他努力說出模糊不清的話語:‘軍隊的……首腦……’‘誰在退卻’‘法蘭西,據對,軍隊的首腦,約瑟芬。’”馬爾尚回憶錄中說:“法蘭西,我的兒子,軍隊。這是我們聽到的他最後說的話。”隨後,拿破侖在痛苦中悄然離世。

拿破侖死前立下遺囑要求在他死後解剖他的屍體,這表明他至死也想知道真相的願望。一百多年後,一位名叫弗西福的瑞士牙醫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幫他完成了這個願望。

弗西福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替拿破侖找出了凶手——蒙托隆。而今,蒙托隆的後人為蒙托隆開罪說他是為“愛”而下毒的。提出此說法的曆史學家弗朗索瓦·德·孔戴·蒙托隆正是當年投毒者查爾斯·蒙托隆的後人。

近30年來,弗朗索瓦一直對拿破侖在聖赫勒拿島上度過的最後日子進行潛心研究。他提出這種說法的依據是一本手記。這本手記記載了關於他的祖先和拿破侖在聖赫勒拿島生活的情景。

手記中說,“伯爵在聖赫勒拿島上經常給拿破侖吃含有小劑量砷的藥。伯爵說,他此舉不是為了暗殺拿破侖,而是出於‘愛’。”他希望通過給拿破侖服食毒藥,使“偉大的皇帝”發病,身體日漸衰弱,從而最終促使獄卒能允許拿破侖返回歐洲大陸接受治療。

那這個偉大的計謀為什麼最終沒能實現呢?曆史學家德·孔戴·蒙托隆推測,拿破侖一直認為自己胃部有腫瘤,為了減輕胃部疼痛經常服用止痛藥,從而使止痛藥與砷發生了致命的“化學效應”,而使他命喪黃泉。

這種推論似乎總有些後人為祖先開罪的嫌疑,何況證據隻有蒙托隆自己的筆記。但不管怎樣,這更加證明了蒙托隆是給拿破侖下毒的人,是出於愛、恨還是利益的目的,隻有地下的蒙托隆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