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心裏又冒出一個想法,沈萬三自己家裏裝設得如此寒酸,在外麵卻不惜千萬兩地砸銀子修城,而且不僅在南京一地,在各地他都出手大方,動輒百萬兩,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是不貪圖享受,一心想為普天下的人做善事,還是另有所圖呢?朱元璋的心一沉,他近乎是本能地偏向第二種可能,沈萬三這個人不貪圖享樂,一心誌在沽恩市惠,到處籠絡人心。
“陛下,這說話就要到用膳的時候了,要不,咱先到屋裏喝點茶?”沈萬三請示道。朱元璋心裏雖然想了很多,但是表麵上卻一點都不顯露出來,笑吟吟地道:“你這個園子沒什麼景致,乏味得很,那就去喝點茶吧。”
沈萬三早就準備好了最上等的好茶,朱元璋喝了一口,讚賞道:“這茶好,比我宮裏的茶還甘冽清爽。”沈萬三道:“知道陛下要來,我派人從雲南弄來了一些極品好茶,隻要陛下喝得可口就好。”
朱元璋道:“虧得你這麼細心,連朕喝口茶這等小事都這麼上心。”沈萬三笑道:“陛下的事情無小事,不管什麼事,隻要和陛下您沾上,那就是天大的事。”朱元璋道:“我在你這裏,至多隻待一天,這茶至多喝兩杯,為了這兩杯茶,你派人從雲南置辦來茶葉,有這片心就不容易。”
沈萬三道:“能得陛下這幾句褒獎,小人再多的辛苦也值。”李莞站在一邊,道:“陛下,我說過,沈萬三對您的忠心沒說的。聽說為了給您準備飯食,他聘請了幾十個大廚,每道菜都細細琢磨,反複推敲……”
朱元璋打斷他的話,笑道:“是嘛,你不說還好,這一說,朕倒是真餓了,怎麼,東主是不是該開飯待客?”沈萬三躬身答應道:“陛下請移步。”他領著朱元璋來到一個雅致的房間裏,房間不大,一桌一幾布置得精巧,看得出是用心琢磨過的。
朱元璋在沈萬三的侍奉下,在一張長長的大桌前坐下。沈萬三道:“陛下,這就上菜?”朱元璋點點頭。沈萬三出去招呼了一聲,接著幾個丫鬟就端著一盤盤佳肴走了進來,把盤子放在桌上,給朱元璋磕了頭,然後才退出去,如此來來回回幾十次,一桌子菜才擺好。
按照宮廷規矩,不得允許,是沒人有資格和身為天子的朱元璋同桌吃飯的,所以,沈萬三和李莞就站在一邊伺候著。朱元璋道:“我說過,出了宮不講究那麼多規矩,你們都坐下。”李莞笑道:“陛下,這可不行,在您麵前怎麼能有奴才的座位。”朱元璋道:“我說有就有,沈萬三你也找一把椅子坐下,在你家裏,你是主人,朕是客人,哪有客人坐著,主人站著的道理,坐坐。”沈萬三一下子跪在地上,道:“皇上,這萬萬不可,小人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和陛下您坐在一張桌前頭,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
朱元璋道:“這是聖旨,朕讓你坐,你就得坐。李莞,你去給沈萬三找椅子。”李莞笑著踢了跪在地上的沈萬三一下道:“還真讓我給你去找椅子?自己去。”沈萬三無奈,隻得出去,搬了一把小凳子,又給李莞搬了一把圓凳,自己坐在小凳子上,道:“陛下要小人坐,小人不敢不坐,但是,隻敢坐這小凳子,這已經是萬分地僭越了,怕是要折壽。”
朱元璋看他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隻比桌子高出一個腦袋,十分地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那朕就不為難你了,不想坐你就站著。”沈萬三趕緊謝恩,站起來,說道:“陛下,您嚐嚐這些菜還算可口嗎?”
朱元璋看這一桌子菜,足有上百道,輕輕拿起筷子,在最近的盤子裏輕輕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道:“朕在宮裏也輕易不吃這麼多道菜,到了你這兒朕是有口福了。”他咀嚼了兩下,點點頭,道:“果然口味極佳,不錯不錯。”沈萬三趕忙恭恭敬敬地給朱元璋斟了一小杯酒,用兩隻手端著,輕輕送到,道:“陛下,您嚐嚐這酒可還香醇。”
朱元璋輕輕接過來,一口喝了,道:“嗯,不錯。朕聽說,你為了迎接朕,可是費了不少周折,花了不少心思。”沈萬三恭恭敬敬地說:“孝敬君父,這還不是應該的。”朱元璋笑著把酒杯放下,說:“外麵都有朕的許多傳聞,說朕如何如何刻薄寡恩,如何如何喜怒無常,什麼朕忌諱和尚、乞丐、賊寇等等言辭,這都是謠傳而已……”沈萬三嚇得頭皮發麻,不知道朱元璋為何說這番話,不過,他看朱元璋仍舊是笑容滿麵,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朱元璋接著說:“你怕什麼,朕又不是說你。朕知道,你怕惹朕不高興,連周莊農戶家裏養的豬都給趕跑了,竹林都砍了,就怕讓朕看到一個‘豬’字、‘竹’字……”沈萬三又跪下來,道:“小人聽信傳言,擅自揣摩聖意,小人有罪!”朱元璋笑道:“你有什麼罪,你沒罪,有道是不知者無罪。你也是小心從事而已,朕不怪你,隻是朕要告訴你,朕不是寡恩之主,隻要忠心,朕一定厚待之。”
沈萬三磕頭道:“是是,小人知道了,一定向陛下盡忠。”朱元璋道:“你起來,不用這麼拘束,朕說過你多次了,起來說話。”沈萬三站起來,李莞笑道:“陛下,沈萬三雖是聽別人瞎傳,但是,也可以看出他是真心誠意地伺候您,要不,也不會這麼上心。”
朱元璋笑著點點頭,忽然看到一道菜,哈哈笑起來,用筷子指指沈萬三,笑道:“沈萬三,朕說你是百密一疏,你看看這是什麼菜。”沈萬三把目光移過去,一看那道菜,頓時嚇得背脊生寒,那居然是一盤豬蹄!所有的菜譜,沈萬三都斟酌著看了好幾遍,什麼竹筍、豬肉之類的一律剔除,怎麼還是上了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