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家都是架到火爐子上,盛宣懷他們現在就是想看我們笑話,所以我們也沒有必要走招商局的老路子。”張謇知道劉坤一的痛處,盛宣懷是李鴻章的人,幾次參盛宣懷效果都不大,這一次盛宣懷完全有可能找機會讓李鴻章參劉坤一保護國有資產不力,張謇故意頓了頓,說,“我們可以紳領商辦”。

劉坤一不明白:“什麼意思?”

張謇開始耐心地給劉坤一解釋這個自己靈光一現的新模式,那就是朝廷持有的官股就不要派官員督辦了,具體的運作由商人運作,這樣一來就可以消除商人顧慮朝廷操縱公司。劉坤一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張謇曾經躍馬疆場,還是個八股文士,欽命狀元,紳領商辦的模式可以試試,不行就關門嘛。

劉坤一又想法幫助張謇搞了四萬多兩公款,在沈敬夫等人努力下,張謇銷售了十五萬兩的股票,在大生紗廠四十四點五一萬兩原始資本中,國有股本占了百分之六十五以上的比重,企業經營權卻掌握在張謇這個小小的股東手上,在中國企業製度的演變曆史上,“紳領商辦”是對甲午戰前盛行的企業“官督商辦”模式的一個突破性改革。

張謇遇到了一個麻煩,開廠需要工人,招工廣告一打出去,頓時謠言四起,說什麼“工廠要拿童男童女祭煙囪”,“女工要被洋鬼子割乳房”。大清王朝曾經因為謠言發生過著名的屠殺事件,當初有一個文弱書生曾靜,聽了流放廣西的八王爺家人關於雍正皇帝奪取皇位的謠言,而引發慘絕人寰的曾靜案,無數人因為流言梟首。鴉片戰爭之後洋人橫行,關於洋人、機械等的謠言正合統治者憎惡洋人的心理,也就聽之任之。張謇卻被這毫無科學依據的謠言給傷了,在南通當地招不到工人,隻得再回傷心之地上海、江寧等開化較早的地方招收工人,這些外地的工人食宿成本大於當地,為了開工,張謇咬咬牙也隻有招回來。大生紗廠就這麼在謠言之中開工了,隨著機器開工,張謇還是明顯感到勞工不足,這個時候有一點好轉的跡象,當地的人發現紗廠開工並沒有用童男童女祭煙囪那樣慘不忍睹的事情,也沒有發生割掉女工乳房等毫無人性的怪事,他們在驚恐中發現,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簡單而又神奇,機器紡紗比手工的快多了。

張謇立即打出廣告繼續招人,當地的人還是有些遲疑,張謇將目標定位在放牛娃的身上。這些放牛娃都是窮苦出生,地主老財給一碗飯吃就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吸引放牛娃,張謇決定打破每個月開工資的慣例,一個星期結算一次。有幾個膽子大的放牛娃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就要看看狀元公到底是吹牛還是真是說話算話。一個星期過去了,放牛娃不僅僅活蹦亂跳地活著,還拿到了散碎銀子。其他的放牛娃一看,去他的地主老財,張狀元的工廠不僅有飯吃,還有工錢,一時間大生紗廠放牛娃雲集。周邊的農民一看張狀元的廠子誠實守信,也紛紛到工廠上班。張謇心裏那個高興,這樣一來工人不愁了,可以降低工資。可是沒過多久問題又出現了,農忙時節到了,農民都回家種莊稼去了,工廠一下子就空了。張謇想了一個辦法,決定實行“亦工亦農,工耕結合”的勞動製度,每到農忙季節,紗廠就關門停產,放工人回鄉忙農活。馬背上走出來的八股狀元跟那種死讀書的狀元一個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識時務、肯動腦筋,張謇推行的這種“工耕結合”的勞動製度,“使大生紗廠工人謀生的手段多樣化,有安全感”。在炮火紛飛的歲月裏,張狀元背著手在廠子裏轉悠,看著一派繁忙景象,紗布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市場上,心裏那個愜意。

啪的一聲,商董劉桂馨將一紙告示重重地拍在張謇的辦公桌上。張謇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劉桂馨發這麼大的火,當年郭茂芝、潘鶴琴他們嚷嚷退股的時候,劉桂馨可是一直跟著自己不離不棄,甚至在自己落寂的時候還不斷地勸慰,現在紗廠開機了,他倒是火氣大了。張謇抓起桌子上的告示,股東們懷疑大生紗廠的資金有問題,紗廠辦不下去,要他去明倫堂將挪用揮霍的公司資金情況交代清楚。張謇之前聽到過有人造謠說大生紗廠已經失敗了,現在廠子不是正常運轉,流動資金還在陸續籌集之中嘛,怎麼就失敗了?張謇一直沒有理睬謠言,現在購買大生紗廠的股東居然懷疑自己挪用公司資金,狀元一生重名節,明倫堂是什麼地方?那是孔廟的大殿,八股狀元都是儒家弟子,禮義廉恥是儒家名節之精要,去明倫堂說明自己挪用公款的情況,這簡直就是在侮辱自己。“一山兄,廠子從開始銷售股票到現在,你都一直是參與者,這些鬼扯的話你信嗎?”張謇抖了抖告示問劉桂馨。大布商劉桂馨對大生紗廠的財務狀況一清二楚,大生紗廠開工後每日要棉花一百二十擔,日需要資金千兩以上,每月就得十二萬兩,如果以三個月為一個周轉期,則需流動資金三十六萬兩,大生紗廠資本絕大部分是不動產,到現在隻有四五萬兩的流動資金。大批買了股票的鄉紳股東聯名告示說張謇挪用資金,劉桂馨的心裏就犯嘀咕,就是挪用一個子都是對股東們的傷害,劉桂馨希望張謇能去明倫堂解釋清楚。張謇咬著牙很無奈地去孔廟大殿明倫堂向股東們解釋財務問題,一筆一筆地給股東們算賬,賬目算清之後張謇向股東們承諾大生紗廠不會停工,公司會正常籌集後續資金。張謇剛剛從明倫堂出來,商董沈敬夫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季直,事情鬧大了,一批秀才、貢生糾集在州衙門口請願,還有人向衙門遞交了狀子,把你給告了。”“告我?”張謇頓時覺得莫明其妙。“那些秀才貢生說你拿走了南通鄉試、會試基金,使鄉試、會試難以舉行,斷了他們的前程。”沈敬夫還沒有說完,張謇就火冒三丈:“放屁,我張季直是科舉出生,讀書人的辛苦我能不知道嗎?我能拿考生們的基金斷他們的前程嗎?”張謇一揮手,“無理取鬧,走,回廠子,不理他們。”沈敬夫、劉桂馨一臉愕然。張謇嗬嗬一笑:“這背後一定是南通知州汪樹堂在搞鬼,當初我和部堂大人劉坤一提出紳領商辦的時候,部堂大人答應給我們一筆資金支持,於是致函汪樹堂,要他將州府典存的一萬兩公款銀子撥給大生紗廠作為流動資金,以便紗廠早日開工。當時我去找汪樹堂拿銀子,他就老大不高興地說什麼官府資金緊張,但是部堂大人已經發話,這個汪樹堂磨磨嘰嘰,心中不滿,認為我是拿部堂大人壓他,但又不敢公開違抗部堂大人的意思,銀子是拿了,這筆賬就算到了我張季直頭上。讀書人鬧事是官府最怕的事情,這一次考試資金的謠言肯定是汪樹堂散發的,我倒要看看他怎麼收場。”劉坤一聞訊南通讀書人輕信謠言聚眾鬧事,嚴責汪樹堂,大生紗廠終於躲過謠言劫難,加班加點進行生產,勢頭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