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細節好似一出精彩的戲劇。仔細分析這則材料,我們可以發現張湯所受的教育隻是“刀筆吏”的專業教育,他對儒家經典是陌生的。也就是說他掌握的隻是斷案的“技術”層麵,而隔膜於一種終極性的觀念和信仰。

像他這樣的胥吏,“能力”完全是來自於“實踐經驗”。他們在麵對問題的時候,會用實用主義的立場來處理所有的事務。

張湯的飛黃騰達,首要原因在於他在成功之前還是很低調的一個人,也善於編織官場關係網,打下了堅實的階級基礎。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張湯得到了漢武帝劉徹的充分信任。

張湯的一言一行從漢武帝的這個角度看去,無不是唯皇命是從。正所謂一流的奴才,三流的忠臣正是說的這號人。

這樣一來,漢武帝自然認為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人才,理所當然地應該重用他,賦於他大權。張湯斷案也不是逮著案子就死咬不放,他斷案大多是有選擇性的。比如遇上漢武帝討厭的,就落井下石加重刑罰;遇上漢武帝喜歡的,就尋找借口法外開恩;遇上漢武帝不關心而與自己有隙的,就毫不留情一審到底,以排擠仇家為政績,在維護皇權的幌子下最大程度地擴張己欲。

名義上萬事由皇帝一人裁決,其實最終決策權卻完全被張湯的個人意誌所引導。

位列三公後的張湯仗著有漢武帝的寵信,常常幹下一些越權的事情,權勢遠超丞相。他在朝堂上肆無忌憚地談論國家大政,忽悠得漢武帝忘而廢食遲遲不退朝。皇帝不退朝,害得其他大臣們也沒辦法準時下班。

張湯因病不能上朝時,漢武帝竟然會禦駕前往張府探望,做臣子做到如此地步,應該是拉風到極致了。

當時西漢和匈奴多年的大規模戰爭導致國庫空虛。為解決財政危機,漢武帝又讓張湯來主管經濟改革,負責製造白金貨幣和五銖錢,實施鹽鐵用品專賣法案,到處張貼緝拿令,嚴刑打擊豪強富賈,酷法壓迫平民,一時之間,全國上下陷入通貨膨脹,百姓怨聲載道。

最後張湯居然混到了萬夫所指的地步,本來可控製的經濟危機也被人為惡化成嚴重的權力危機,這就好像不義的輝煌總逃不過慘淡的收場,張湯的飛黃騰達也走到了盡頭。

張湯最後並沒有撈到一個圓滿的結局,最致命的原因在於他的兩麵性格,執法太過冷血,由此結怨太多,最後被自己的皇帝所拋棄。

張湯在這裏做了冤大頭,他撈取的酷吏惡名都是拜一人所賜,那就是他所效忠的皇帝。為了維護皇帝的顏麵,張湯時時處處按照皇帝的指示精神在做人和辦事。說到底,他不過是皇帝豢養的一條忠狗,忠心耿耿,專以咬人為己任。一生的事業,無非是替皇帝看住其他官員,一不許他們有貳心,連私下的牢騷都不能有,若有,就用鼻子嗅出來,滿門抄斬。二不許他們浪費皇家的銀子,少花錢多幹事,最好是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

然而問題是,那些被張湯看住的官員,其實也同樣是皇帝豢養的獵犬,為皇帝看家護院,維持秩序、征收錢糧。雖然說,某些官員可能沒有張湯這樣的忠心赤膽,可以過苦日子還屁顛屁顛地東奔西走,不辭勞苦,但也都是皇家離不開的。說白了,官家的權力體係,不就是靠這些人在支撐門麵嗎?

我們來看一看張湯任侍禦史、專司刑法時經手處理的三個案子。

第一個案子是“巫蠱”案。漢武帝還沒有登基前為膠東王時娶陳阿嬌為王後,登基後封為皇後。帝後感情雖篤,遺憾的是陳皇後始終沒能為漢武帝生下接班人。一次漢武帝巡遊至姐姐平陽公主府邸,看中了平陽公主府上的歌女衛子夫(其弟就是大將軍衛青),遂將其納入宮中,因為懷孕生下皇子而三千寵愛集一身。陳皇後不甘心失寵,召女巫楚服為其祈禱,以圖漢武帝能夠回心轉意。時間久了,就引起漢武帝的懷疑,漢武帝就命張湯來審理這個案子。楚服仗著背後有皇後為自己撐腰,並不買賬,從而激怒了張湯。張湯一怒之下將楚服以“巫蠱”定罪,牽連到宮中三百餘人,均被處以死刑。此案辦得快速利落,皇帝一高興,張湯官也就做大了,不久擢為廷尉,成為最高司法長官。張湯辦的這個案子純粹是為了迎合漢武帝不滿皇後妒忌的需要,基本上是一樁冤案。但對仗勢蠱惑人心者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對皇帝後宮的安全來說卻是絕對有利。但也由此得罪了宮中一部分人。

第二個案子是淮南王劉安謀反案,這個案子倒是證據確鑿,張湯明白謀反大案都是皇帝最為忌恨的案子,從律令來說又是十惡不赦。謀反案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牽涉麵廣,人數多。人少是反不起來的,所以張湯在辦這個案子時手段異常酷烈。審訊的時候,他將所有能讓人魂飛魄散的刑具全部搬上大堂。數百案犯,或鞭笞,或刀割,或簽紮,或火烙,或煙熏,無所不用其極,每到審訊之時,全堂上下鬼哭狼嚎,血流滿地,慘不忍睹。僅此一案,就有二萬多人受到牽連而被誅殺。

張湯辦的第三個大案仍舊是謀反案。在審理淮南王謀反案時,張湯已經偵得衡山王劉賜也參與同謀,但武帝不想牽連過多,就將此事壓了下來。孰料三個月後,劉賜的太子劉爽上了一個奏折,告他的弟弟劉孝與父妾通奸,並與父親串通謀反。武帝下令張湯立即查辦。劉賜自殺。此案也造成二萬多人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