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地區的知名文人杜仁傑,朝廷多次征他做官都被他婉言拒絕,他的辭官理由是:隻要趕上好年景,幹什麼都沒有當一個莊稼漢快樂。維族人貫雲石,曾經幹過地市級的軍分區司令員,還在京城當過高級文官,後來也稱病跑到江南隱居起來。他說:人在官場禍福難料,不如過自得其樂的生活,來得安逸。蒙古貴族孛羅,曾經是一名禦史,也放棄功名,混跡鄉間。他對自己的為官生涯這樣總結:黃雞白酒好滋味,不再巡案懲奸猾。

士人無心眷戀紛紛擾擾的官場,將自己的身心放逐山水之中,歸隱成為他們的不二選擇。

封建官場的淘汰規則是汙吏驅逐良吏,一旦正直的官員的生存狀態處於邊緣狀態,便輪到那些奸猾小人在舞台上群魔亂舞了。至少,素質低下的庸官可以得過且過,安享俸祿。整個元朝的國家機器鏽跡斑斑,權力結構受到了來自士人集團的強烈衝擊。

士人大多都是誌向遠大、矜持清高之輩,他們對現實政治往往抱有積極進取的態度,可以說是儒家經典所培育出來的官員典範。但如果他們生不逢時,官場腐化的事實將會使他們的生存空間遭到致命的擠壓,而在奮力反抗而又無能為力後不得不走向另一極端—歸隱,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在封建政治體製下,士人的“獨清幾率”究竟能有多大?如果讓一個“清者”陷入無數“濁者”和潛規則的重重包圍之中,他還能將這個“清”字招牌死扛多久?他能夠堅持的底線到底在哪裏?

清流者的逆向法則

在古代官場中有所謂的“逆淘汰”法則或精英淘汰法則,就是指在那些有真材實料和道德操守的官員,往往會在現實中遭到冷遇、排擠和打擊、壓製,乃至被最先淘汰出局。而與之伴生的現象是,當官員中的優秀分子被淘汰出局後,那些缺乏才具,能力平庸,境界低下,道德品質較差乃至惡劣的庸人甚至壞人,他們反而因為善於投機鑽營和趨炎附勢,而成為官場競爭的勝利者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宋代的蘇轍曾形象地將這一現象稱之為“君子鬥不過小人”現象。

排列古往今來的官場精英人物,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那就是海瑞。連曆史學家黃仁宇先生都認為海瑞是一個古怪的模範官僚,一個古怪就把海大人直接推到了官員的另類人群中去了。

在明代官場之上也有所謂的“清流”,其組成人員是以東林黨人為代表的言官。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被朝廷革職還鄉的顧憲成在常州知府歐陽東鳳和無錫知縣林宰的資助下,修複了宋代楊時講學的東林書院。然後邀請了一些名人學士在其間講學,在講學之餘,他們往往會對萬曆年間的時政和權力集團的首腦人物展開點評,他們的言論被稱為清議。這種緊扣時政的講學活動,在當時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一時之間成為一種社會風尚,在朝在野的各種政治勢力都參與到活動中來,這些人以東林書院的東林派為核心,時人稱之為東林黨。

這些人既不肯與官場的邪惡勢力水乳交融,也沒有勇氣革故鼎新。當然他們也希望化紙上談兵為點石成金,但始終找不到一個釋放的出口。在他們眼中看來,個人名氣要比朝廷社稷來得更為實惠。他們認為,隻有自己先立好身、立好言,才有資格去為官家效力。

在野的“清流”少了權力枷鎖的束縛,自然可以做到身心解放。但那些置身於官場中的“清流”,他們的境遇隻能用一波三折來形容了。

明朝重臣張居正在對待那些“清流”下屬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論:張居正認為,天下之賢,天下用之。他從來不用言官,也不喜歡官場上所謂的“清流”人士。

汪伯昆和張居正是同年,同年就是在科舉考試中跟自己同時打進排行榜的人,是在同一年同一科高中的哥們。同年對於官場中人來說是最鐵的關係,就像我們現在的同學,通過科舉出身的官員,一般都有幾百個同年。

汪伯昆在湖北當過幾年巡撫,一直是地方行政大員。張居正當了首輔之後,就把老同學從地方調到北京當了兵部左侍郎。汪伯昆走馬上任以後,張居正就交給老同學一項任務,讓他巡視整個西北的軍事設施。汪伯昆巡邊的第一站就是薊遼。當時的薊遼總兵是赫赫有名的戚繼光,此人也是張居正的朋黨成員。汪伯昆到了薊遼之後,既不去聽彙報、也不與當地的負責人交流工作事宜,卻跑去和當地的文人學士們在一起吟詩作賦。張居正知道後對老同學十二分地不滿意,原以為老同學會拿自己交代的事當回事,不了卻被放了鴿子。

汪伯昆返回北京後,給萬曆皇帝寫了一份奏章,彙報他視察邊境軍事的情況,字斟句酌,是一篇非常優美的散文。張居正看了奏章以後,隻批了八字:“芝蘭當道,不得不除。”意思就是蘭花芝草,都是好花好草,可偏偏生錯了地方。既然長錯了地方,那就要毫不客氣地鏟掉。你汪伯昆既然想當一個優秀的詩人,那就應該到詩歌協會去,兵部是研究軍事的地方,不是文人吟詩作賦的地方。汪伯昆這個“清流”官員就這樣被自己的老同學罷了官職。

在張居正看來,像老同學汪伯昆那樣寫得一手漂亮的文章,說話水平像是經過專門培訓的清流言官,不過是官場上好議論、好爭鬥的無聊文人,辦事不足,敗事有餘。張居正是一個官場實用主義者,他用人隻看中兩點,一是真正是有才之人,二是會做事之人。他寧用穩重之人,也不要那些過於極端的所謂人才。因此,張居正當朝十年,對於那些開書院,以及借書院講學之名,而有事沒事言議論朝政的所謂清流,非常反感,他曾經有過封殺書院抄了清流人士老巢的舉動。清談誤國,說的比唱的都要好聽,還要我們這些實幹家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