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典型的是當初率先揭發和珅的諫官廣興。這個人因為揭發和珅,深得嘉慶皇帝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四川軍需的重任。他不辱使命,以雷霆之勢掃除貪風,每年為國家節省數百萬兩白銀,成為嘉慶帝樹起的清廉標兵。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就任兵部侍郎之後不久,也陷入貪汙的泥淖,不可自拔。他隻用了短短的一年時間,就貪汙了四萬兩之多。反貪急先鋒也淪為朝廷的大貪汙犯。
像廣興這樣的官場中人,他們身陷官場就如同在競爭性的市場上,他們追求的是利潤平均化。他們的投入資本也很大,包括個人聲望、社會關係、生命安全。這種追求利潤的行為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打秋風、請客吃飯、表禮水禮、程儀、炭敬、冰敬、別敬、三節兩壽等等,都是官家權力運行規則下的利益分配機製。如果他們不遵守這種遊戲的玩法又會怎樣呢?那就會被官僚集團視為不懂規矩的古怪官員。
這種貪汙之風愈演愈烈,從乾隆晚期開始有些地方就出現了“財政虧空”,即地方政府財政收入不敷支出,不得不負債經營。到了嘉慶年間,這已經成了各地的普遍現象,幾乎每省每縣,都出現了財政虧空。為了維持政府機構的運轉,為了保證官員的開支,各地政府不得不四處借債,有的甚至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
政府借高利貸運轉這是很危險的,搞不好就會被民間資本綁架。
嘉慶年間,各地還不約而同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大量“編外衙役”或者說“編外警察”充斥基層。各縣級部門借口人力不足,大量招聘“臨時衙役”,不占編製,不開工資,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處處設卡,到處收費,以彌補地方財政經費的不足。
這樣一幫臨時工的數量,往往會超過那些正式編製人員的數倍,甚至數十倍。
比如直隸省正定縣,“編外衙役”就多達九百多名,而浙江省的仁和、錢塘等縣,更多達一千五六百人。這幫人的工作職責就是橫行鄉裏,巧立名目,一遍遍向農民收取各項稅費,如果誰不交,就關入私牢,嚴刑拷打。他們在城市裏勒索小商小販,經常鬧出人命案子,有時候打官司甚至能夠打到皇帝麵前。
從嘉慶七年到嘉慶十年,朝廷幾乎每個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調整。全國的省部級高官,都被輪換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貪官,又查出了幾十個。可是腐敗的勢頭,仍然沒有絲毫減弱。各地基層政府的財政虧空,仍然越來越多。
很顯然,這種運動式的懲貪,到了嘉慶時期已經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耐心極好的嘉慶皇帝也漸漸陷入焦躁不安中。上諭中開始出現連篇累牘的斥責、抱怨甚至痛罵。這個龐大的官僚體係已經結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扯不斷,咬不開。他自認為已經使用了非常淩厲的手段和措施,但是經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官僚體係的層層減震,傳遞到基層,竟然已經如同撫摸般溫柔。
原因之一,僥幸心理彌漫官場。晚清官場之所以前腐後繼,是官員的僥幸心理在其中作祟。因為與腐敗官員的總數相比,落網者所占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敗收益實在太高,而腐敗的風險性又實在太低。兩相比較,官員寧願選擇名利雙收的陽關道。
原因之二,腐敗成了晚清官僚體係的常態,貪汙成為官員的主要生活來源。官員的烏紗帽是上級官員派發的,如果上級都能幫助其說好話,官員升遷的可能性就會大許多。同級官僚或者下屬雖然不能直接派發烏紗帽,但如果吏部派人下來調查,同級官僚或者下屬十個人有八個人說這個官員不稱職,那麼其升遷幾率也會大打折扣。對於封建官場的官員們來說,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利益親疏的排序:排在第一位的是自己的上級領導,排在第二位的是同級僚屬。如果官員不貪汙,則無法打點上司,也沒辦法交好同級官僚。話又說回來,如果官員的烏紗帽都是捏在老百姓的手中,那麼官員的利害計算就會發生根本性地轉變。歸根究底,導致官員腐敗的核心在於朝廷官員們在使用公權力的過程中打破了“公域”與“私域”之間的界限。官員如果在私人領域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那麼有可能導致公共福利的增加;換言之,如果將這種行為放在公共領域中,那麼結果將會朝著公共利益受到損害的方向發展。作為晚清公權力的代理人,那些官員們手中的權力完全成為其表達並實現個人價值的手段,這樣一來,百姓的公共利益根本無從談起。
事實上,舉朝官員從乾隆晚年開始,對懲貪風暴的反應就已經十分麻木了。
乾隆皇帝生前就曾經多次哀歎:“外省總督和巡撫們一見我懲治腐敗,當時也未嚐不稍稍警惕一下,但是事過則忘。這種痼習相沿成風,身陷法網而不知後悔,真是沒有辦法。”
“菜市場”邏輯
同樣是官員自殺,發生在乾隆和嘉慶就有了異曲同工的格局。我們知道通過官僚集團內部博弈建立起來的製度往往是各方利益的代表,而不隻是統治集團利益的代表。同時這種“灰章程”一旦成為一種正式章程固定下來,就會為人們的行為提供一種製度圖式,以消除公共權力帶來的規範性運用,它會助長官員行為的隨意性。
官員的成本邊界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因人因時而異。寫家書讓妻子為自己籌錢買官的周昆山是深諳此道的,他進入官場的目的性很明確,我就是來贏取暴利的。所以他才願意投入四千兩銀子後再追加三千兩,不斷地抬高自己的入市成本。也就是說邊界有多高,他腳下墊起來的成本就會有多高,翻過成本邊界是他的終極目標。但是對於那些不是用錢買官階的官員,進入官場就是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