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與鹿圈之間隔著一條小河。小河平時幹涸,隻有雨天才有涓涓的細流。宿舍與鹿圈隔溝相望,距離大約有一裏地。宿舍緊靠著山根,平時坐在炕頭上,透過窗玻璃看,鹿圈的一切就能盡收眼底,極易觀察和管理。此時此刻,借著閃電,透過雨,宮本魁就隱隱約約地看到四個鹿圈裏的鹿全都驚了。鹿出不來,“噗噗噗”地打著響鼻繞杖子奔跑。風雨之中,“吱吱”哀叫著的板杖子,聽上去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搏鬥、廝殺和“歐歐”的哀叫聲來自第一個鹿圈,也是最大的那個鹿圈。
圈內的四十多隻成年母鹿多數已經揣崽,少數的正在發情,為交配方便,種鹿“拿破侖”——一隻來自大自然的雄性馬鹿不分晝夜地陪伴著它的妻兒們。宮本魁知道,鹿王“拿破侖”矯健威武,善於搏鬥,犄角又俊美鋒利。剛剛入圈時,兩頭種鹿為爭風吃醋不幸死在了鹿王的角下。鹿王的犄角簡直就是一把鋒利的鋼刀,加上它的神韻和凶猛,再強的對手也得敗下陣來。此刻宮本魁知道,黑暗中頂著暴雨,鹿王“拿破侖”和豹子正在展開殊死的搏鬥。宮本魁知道,鹿王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野豬嶺鹿場就可以說是天塌地陷了。他手抓著短劍和獵槍,望著夜幕,緊張地觀察著、思考著。
閃電一次又一次把整個野豬嶺照耀得通明雪亮。大雨直線似的砸了下來,“嘩嘩”的水聲響成了一片。雷聲緊跟著閃電,在小木屋的上空震耳欲聾,地動山搖。每一個響雷似乎都像劈死了一個妖怪。前幾天在鹿場後麵,妻子陳桂蘭和柳玉秀等人發現了一隻貓頭鷹死在樹下。樹身被燒焦,樹洞中有一條蟒蛇,跟獵頭鷹一樣僵死在樹下,停止了呼吸。貓頭鷹的羽毛全都燒光了,皮膚紫黑,盡管沒毛,也足足有一隻梅花鹿的重量。發現了蟒蛇和貓頭鷹的屍體,五個人目瞪口呆,全身上下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直到進屋,妻子陳桂蘭才傻呆呆地瞪著眼珠子說道:“哎喲我的媽呀,嚇死我了!這野豬嶺上怎麼啥東西都有啊!本魁你說,這倆玩意兒假若還活著,咱們鹿場,不管大人孩子,還是梅花鹿,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了啊!老天爺,阿彌陀佛!是哪個陳雷除掉的鬼啊!”前兩次母鹿丟失或者被咬斷了脖子,陳桂蘭和柳玉秀就異口同聲地叫著:“是蟒蛇吧!這鬼地方,嚇死個人啦!”隻有第二次親眼目睹,宮本魁才排除了其他嫌疑人,把凶手和罪犯定在了黑豹子的頭上。今天夜裏,趁著風雨,肯定又是它倆,第三次光顧了野豬嶺鹿場。
房頭棚子下麵的大白馬又在刨著蹄子。一陣陣地嘶鳴:“噅噅噅!噅噅噅!咚!咚咚!咚!噅噅噅!”聽上去是那樣的焦躁和恐懼。大雨傾盆,茫茫黑夜,到底是什麼野獸能把白龍馬嚇成了這個樣子呢?馬是龍性,除非老虎、山神爺、山大王,一般動物是無法讓它這麼恐怖的。隨著馬嘶,飼養員趙長山和薑永吉也身穿雨衣,手握著兵器——長把板斧和特大號的匕首,驚恐萬狀地推門擠了進來。“哎喲宮大哥,啥玩意兒呀?圈裏麵都亂成蛋啦!”十九歲的趙長山氣呼呼地小聲說道。
薑永吉是大個子,像隻螳螂。不知是太冷,還是內心的恐慌,他篩糠一樣,進門就哆嗦,張著大嘴,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宮大哥!我估計還是那兩隻黑豹子。你,你說呢?”趙長山看著外麵,不停地抖著,小聲說道。
刻不容緩,透過風雨,黑暗中三人似乎都聞到了那種刺鼻子的血腥味。雨像瓢潑,大地在顫抖。閃電在繼續閃耀,悶雷也拖著重重的尾巴向遠處退去。“我說小薑,你家的手電筒呢?”黑暗中,宮本魁皺著眉頭小聲問道。宮本魁清楚:薑永吉和柳玉秀剛剛完婚,這幾天在野豬嶺上,可以說是正度著蜜月呢。宮本魁家裏的手電銅,因為下雨屋裏潮,電池早報廢了。也是因為連天多雨,路基泡成了大醬缸,汽車進不來,各種生活用品和生產物資隻好滯留在了山下,包括電池、蠟燭、火柴、油鹽醬醋等等。更為嚴重缺乏的是鹹鹽和火藥。鹿群飲水離不開鹹鹽,火藥是彈殼專用。這裏獵槍子彈是自己裝配的,在火藥方麵,獨彈量大,炮豆子居中,藥量最小的是鉛砂。為防備猛獸殘害鹿群,宮本魁的槍膛內基本上都是獨彈或炮豆子,火藥用量也就格外突出。此時此刻,夜幕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大雨傾盆,涼氣颼颼,沒有手電筒怎麼能發現目標?在宮本魁看來,小薑兩口子剛剛完婚,為生活方便,小兩口肯定會有手電筒的。沒想到:黑暗中薑永吉的細高的影子搖了搖頭,吧唧著嘴唇,遺憾地小聲說道:“嘖!早完啦!夏季天長,平時也不用電棒啊!嘖!真他媽的!前天晚上我發現,電池長毛,都爛在電棒裏啦!嘖嘖!唉!嘖嘖!唉!”
“操!別雞巴囉唆啦!”趙長山急不可待地盯著外麵小聲兒地說道:“有辦法了。點鬆樹明子,用火把照亮,不……”話還沒說完,鹿圈那邊又傳來一陣陣哀叫聲:“哞!哞!哞!歐——歐——歐——”聲音裏透著恐怖、憤懣、悲哀、絕望。絕望與悲哀中似乎又摻雜著無盡的痛苦、茫然和乞求。它們在乞求上帝,乞求主人:“快點兒來吧!救救我們吧!再不出來,我們全都完啦!”叫聲伴隨著閃電,閃電又催促著悶雷。哢嚓——轟——隆——看著閃電,聽著哀嚎,趙長山急了,兩腳跺著,用哭腔兒喊著:“宮大哥!快走啊!”宮本魁冷峻地低聲喝道,“咱們仨一齊往外衝。把它轟跑,是咱們的目的。聽動靜,據我判斷,十有八九,是山神爺進了鹿圈,硬拚,咱們是要吃虧的。好啦!準備好家夥,現在就衝!”他一腳踢門,剛要衝出去,就聽桂蘭抖著嗓子喊道:“哎呀!你們仨可得小心點兒呀!”
新娘子柳玉秀也敲著窗戶大聲地喊道:“宮大哥!我看見啦!還是那家夥!老天爺啊!”當閃電再次劃破了夜空。仨人推門就衝了出去,一邊奔跑一邊抖著膽子大聲地喊道:“衝啊——殺啊——衝啊——”
狗仗人勢,見主人豁上命,三隻獵犬也抖擻起了精神,搖著尾巴,頂著大雨,一躥一蹦地往前邊衝去,並扯著嗓子,一個勁兒地吼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烈馬也來了章程,躬身擰著脖子,鬃毛直豎,除了晃得脖子上鈴鐺山響,而且四蹄踩著地板,“噅噅”叫著,為主人呐喊助威。人喊、馬嘶、鹿鳴、狗咬,野豬嶺在傾盆大雨的夜色中,突然地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