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目的是保護這些最有價值的野生動物資源。可是,杯水車薪,無能為力啊!況且工資已經停了,四周的槍炮聲仍然在繼續著,不分晝夜,野生動物的皮肉,包括梅花鹿、馬鹿和堪達罕,都被災民們殘忍無情地屠宰著,煮入了鍋中,吞入了腹內,聽著不絕於耳的槍聲,想象著梅花鹿群的掙紮和死亡,宮本魁的心裏頭像絞著一樣。欲哭無淚,欲喊不能,心靈上的創痛,肉體上的疾病,一日三天又怎麼能康複?宋麗萍來了,撂下獵槍就高著嗓門兒大聲嚷道:“唉!好家夥,都在這兒哪!喲!血糊淋啦的,鹿崽子死啦!”皺著眉頭,吸了一口涼氣,一半兒是埋怨一半兒是指責:“你們怎麼不吱聲呢?前些日子我還想哪!懷了孕的母鹿,一旦受到驚嚇,不是胎死,就是難產。這點兒常識都不知道啊!咱們狩獵隊的大小炮手……唉!白瞎啦!多可惜啊!這些母鹿,都是宮隊長自掏腰包買到手的呀!唉!我晚來了一步,一隻鹿崽子,又白白地扔啦!”說著,蹲下身子,“躲了,我來縫吧!”接過針線,又指責趙長山和薑永吉道:“縫皮子不是針線活,讓個孕婦幹,挺著個大肚子。你們男人,就好意思嗎?”宮本魁注意到,宋麗萍今天到野豬嶺鹿場來,是有意識化過妝又精心打扮了的。一身質地非常考究的黑綢子褲褂,透過陽光,使她嫩白的肌膚隱隱約約地閃現了出來。

微風吹來,全身都在晃動。鮮明、亮麗又大方,和她的臉色又非常地吻合。她個子大,走路卻特輕,蹲下起來似翩翩舞動,簡直就是一隻美觀又漂亮的黑蝴蝶,更是一朵芬芳豔麗的黑牡丹。腳下鹿皮靴子,長筒,軟底,手工製作,穿在腳上既舒服又實用。這種靴子,國內非常的罕見,隻有歐洲的一些地方,如烏克蘭的基輔、俄羅斯的莫斯科、聖彼得堡、捷克斯洛伐克的希拉格、南斯拉夫的貝爾格萊德、阿爾巴尼亞的地拉那等地的少數高級職員中的女性,才有條件和資格穿這種軟底又軟幫的黑鹿皮靴子。這種靴子,既象征著身份,也象征著一種地位和權力。在國內,隻有在沈陽、大連、哈爾濱的外事部門,或駐華機構的青年女性,才偶爾能看到這種華麗又時髦的鹿皮靴子。可是,今天宋麗萍穿它到鹿場來了,鹿圈內除了鹿糞、鹿尿、汙血和其他的穢物,就是灰塵和暴土、腐葉和雜草,穿這種靴子豈不是大姑娘擔糞筐——白瞎一身新鮮勁了嘛!

宋麗萍低著頭在縫合,她短發上紮了一個黑蝴蝶結,輕輕一晃,蝴蝶就舞動。她嘴角是抿著的,含著笑容,似乎又蘊藏著一種不可告人的秘密。目光很亮,不像以往那樣咄咄逼人。像債主催賬,仿佛全世界都欠著她錢糧或銀子,殺氣騰騰又讓人敬而遠之。今天的宋麗萍,還是那一對兒圓圓的杏眼,不同之處是,笑容始終不減,即使在訓人,目光中也蓄滿了喜悅與溫柔。微微地笑著,邊縫合邊亮著嗓門兒說道:“小趙、小薑哪!咱們小興安嶺,遍地都是寶啊!安胎、養血、強筋骨、去風濕,你們倆多喂母鹿些檞寄生啊!尤其是母鹿安胎,關鍵得很呐!檞寄生,懂不懂?不懂我再告訴你們一遍:楊樹、柳樹、榆樹、山梨、山丁子樹上都有啊!高粱米粒大小,一嘟嚕一串串的,看著是個苞,掐破了就是一條小白蟲子。柳樹上最多,紅毛柳、花葉子柳、檞寄生破殼就是一隻大瞎蠓,老太太喂雞,生蛋特多呢!如果是老鴇子孵蛋,禿了頭的釘子——就是沒有帽了。

檞寄生誰不知道,保胎安胎是興安嶺的一寶啊!現在明白了吧,你們倆個!”宋麗萍幹活利索,手捏針,針穿線,母鹿肚子上的刀子,眨眼之時就縫合好了。大夥兒都看到了,她細長的指頭上沒染一點兒汙血,沒有沾一根鹿毛。也許是擔心埋汰了綢褂,縫完後的線頭兒她再沒有用牙齒咬,而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地一使勁,優質的麻線繩,“喀吧”一聲就掐斷了。看得旁邊的趙長山、柳玉秀、薑永吉卻是目瞪口呆:“我的媽呀,這黑娘們兒,手指頭比刀子還快啊!”宮本魁知道,宋麗萍這次來野豬嶺,盡管化了妝,打扮著,除了兌現豹子溝的諾言,眼下也還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炮手就是炮手,同情和憐憫,是扭轉不了自己的意誌和秉性的。果不其然,她縫合完鹿媽媽的刀口,就眯縫上了兩眼,足足地盯視了宮本魁有幾分鍾,躊躇了半天才小聲兒說道:“宮隊長!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了,因為你還病著,害怕幫了你的倒忙!可是一想,還是讓你知道為好。也許我幹爹頭午來上墳就通報給你了,就是那兩張黑豹子皮,飛到石砬子尖上去了,我來的時候,還在樹頂上掛著呢!晃晃悠悠,這不是故意跟咱們較勁兒嘛?我來的目的就是告訴你,老豹子繼續挑釁,明目張膽掛著死豹子皮叫陣,肯定與你救了的小豹崽有著直接的關係。它是內奸,通風報信,與七鬼峰有著聯係,不然的話……”宋麗萍沒有說完,宮本魁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可能嗎?疑神疑鬼,你有什麼根據?”宮本魁不相信,小豹子崽劍傷還沒有痊愈,會跟兩張老豹子皮有什麼關係。“宮大哥!是它告訴我的,你這下該相信了吧?”宋麗萍說著,左手很謹慎地捂了捂胸口處,“我要把小豹崽弄走,留在這兒早晚是個禍害!”

聽說要把小豹子崽弄走,宮本魁就急了。一咬牙就站了起來,看著對方,不高興地說道:“亂彈琴!我看你都快要成個巫婆了!你的槍法、功夫,我確實佩服,可是其他,我勸你還是實際一些,講科學,不能搞迷信哪!迷信的東西,早早晚晚是吃不開的嘛!再說啦!宗教是宗教,宗教是自己的信仰,但不能跟迷信混為一談吧!我看哪,你是走火入魔了,誤入歧途,就總也拔不出腿啦!你好好琢磨琢磨,功夫是功夫,宗教是宗教,迷信,到任何時候,也畢竟是迷信啊!麗萍妹子,你說對不對?”宮本魁一急,宋麗萍的火氣忽地一聲就躥了上來,胳膊一甩,瞪著眼珠子喊道,而且是一張嘴就把當土匪的黑話捎帶了出來:“大當家的,我是看著你肩頭兒寬(有魅力),才心甘情願來伺候你的,你可倒好,蹬著鼻子上臉,倒教訓起姑奶奶來啦!張口是迷信,閉口是迷信,再滿嘴跑舌頭——胡說八道,姑奶奶現在就送你上西天!”她咬牙切齒,手掌握得嘎巴嘎巴山響。小媛媛在背後,“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喊:“爸爸!我好害怕呀!爸爸,我好害怕呀!爸爸快讓她走吧,我好害怕呀!嗚嗚嗚!”柳玉秀急忙勸道:“大姐有話好好說嘛!看把孩子給嚇的,真是的,發什麼火呢!宮場長本來還病著呢!”趙長山和薑永吉盡管敢怒而不敢言,可是也滿臉的慍怒,氣哼哼地,斜愣著眼睛看她。宋麗萍是聰明之人,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粗暴和野蠻,與大夥兒不利,與自己的形象也絕對不利。聽著小媛媛的哭聲,又看了看周圍的人,兩腳磕了磕鹿皮靴子,舒了一口長氣,穩了穩情緒才又繼續接著說道:“宮隊長,我黑牡丹就因為敬佩你的人格,才委曲求全,送上門來,別的你可以訓斥。可是你別忘了,我黑牡丹是誰?

從吉林、遼寧到黑龍江,有幾個敢說我是巫婆的?什麼是巫婆?跳大神的才是巫婆呢!我說話曆來都是有根有據的。你說是迷信、那好!我問你,那挺打響了的歪把子機槍是怎麼回事?那頭不死的野豬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兩張黑豹子皮,沒有它,你和我能走出來老豹子溝?如今又在砬子頂上掛著呢!難道能說它們都是迷信?哼!真有意思,開口迷信,閉口迷信,我還是那句話,你以為你是誰哪?這兒是小興安嶺,這兒是深山老林,這下你應該懂了吧?”說著,讓激動的心態又進一步冷靜了下來。看了一眼小媛媛,搖了搖腦袋,也許是女性和母愛的本能,使宋麗萍更感覺到了一種愧疚和不安,宮氏全家太不容易了,我不幫他誰又能幫他?想到這兒,她很自然地苦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宮隊長!我來幹啥?我是來幫助你牧鹿的。特意化了妝,又穿上了這身最好的衣服,目的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有個好心情嘛!你瞅瞅這四大圈梅花鹿,長期圈養,鹿可是就不值錢啦!在圈裏頭能吃著啥?能吃著龍膽草、平貝、黃芪和天麻嗎?還有刺五加、野苜蓿、野芍藥和長命草,用小日本的講話,統通地都吃不著呀!一日三餐,除了柞樹葉就是菠蘿棵子。長期下去,繁殖出來的梅花鹿,別說是有靈性、有藥用價值,恐怕跟老母豬肉都沒啥區別了吧?長年食用老柞樹葉子,就是撒出去,黑豹子、東北虎、金錢豹、山神爺,也不會再死追著它們不放啦!當然了,豹子再也沒有靈性,老虎也就是一隻隻的老綿羊啦!我不懂生態平衡不平衡,可是我懂得生物鏈的道理!沙漠裏長不出來參天樹。沒有大森林千百年來的滋潤著,梅花鹿絕了根,黑豹子也不會來這兒的。宮隊長你想想,我宋麗萍說的是不是這碼兒事?”

宮本魁不聲不響地聽著。邊聽邊琢磨,邊琢磨邊對宋麗萍產生了好感,這個黑娘們兒,不僅是功夫和槍法、身材有魅力,生態知識也不是一般人所具備。她說得對,是啊!鹿群圈養,除了幹草、柞樹葉、柞樹枝兒的梢子和嫩皮,其他的野生植物是吃不到哇!尤其是罕見又珍貴的中藥材:黨參、天麻、龍膽草、五味籽、平貝、三棵針、長命草,長生果等等。吃不著,梅花鹿的質量自然就會下降……還有在生物鏈方麵,金錢豹、黑豹子、東北虎的骨頭、皮張、五髒等,其藥用價值也肯定不再那麼有效。小黑豹子先放到一邊不說,如果宋麗萍真是來幫助牧鹿的,自己的態度就太不禮貌了吧?想到這兒,宮本魁真誠地看著她說道:“宋麗萍妹子,你真是幫我們牧鹿的?”“廢話!不來放鹿,我來幹啥?來聽你們的閑話?看你宮本魁的臉子哪?”宋麗萍睨斜著眼睛,氣哼哼地說道:“再說啦!現在是秋天,等下了大雪,我就是想來幫忙,也沒有什麼意義啦!……好啦!別鬥嘴皮子啦!小薑、小趙,你們倆聽我的。”她用目光,在趙長山和薑永吉身上掃了一眼,“開圈門,撒出去!你們哪,也真是的,在野豬嶺上靠投放草料,這麼多牲口,不把你們給累死!”然後又對柳玉秀說道:“把胎盤烀上,一天三頓,讓宮隊長吃了它!再多喝點兒鹿血,用不了幾天,他的身體就會複員!唉!鹿場的當家人,遍地是財寶,竟然會病瘦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