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伊春是小興安嶺的中心,七鬼峰是小興安嶺的腹地,七鬼峰下麵有一條豹子溝,豹子溝壁崖上有大小不同的九妖洞。洞內的秘密千百年來始終在流傳著,其真實麵目,誰也無緣揭開。日本鬼子勘探到下麵是一座特大金礦,金礦的出入口也是九妖洞的洞口,可是十三名專家下落不明,杳無音訊,宮本魁他們發現了遺留物,覓到了機關槍,機槍打響,簡直是奇跡。可是宮本魁病了,臥床不起,快兩個月的時間,連自己都覺著,自己的病情與七鬼峰有關,自己的身體與那兩張黑豹子皮有關。妻子的疾病更是與豹子溝有著直接的關係。如今,這兩張豹子皮又神不知、鬼不覺,悄悄懸掛在了家門口,公開威脅,威脅野豬嶺的鹿群,赤裸裸地在挑釁,挑釁狩獵隊,挑釁黑牡丹,當然也是在挑釁他宮本魁。宮本魁咬牙想去看個究竟,可是身體不行,幾次前往都沒有成功。槍林彈雨都熬過來了,鐵鑄般的身體,怎麼也會垮了!宮本魁在病中食用了鹿胎盤,經黑牡丹宋麗萍指點:“宮隊長,您多吃點兒螞蟻,螞蟻摻麅子肉,我看您得的是肺癆,光吃鹿胎盤,還是不能除根的,多吃螞蟻,您肯定會壯起來!別忘了,十個獵人,九個都是醫生哪!”食用了野螞蟻摻麅子肉,一個星期,立竿見影就見到了效果。於寶坤來野豬嶺為兒子燒五七。
見麵端詳了半天,告訴他:“麗萍這孩子言之有理啊!宮隊長,以老朽的經驗,您的病,就是眼下流行著的肺結核,多虧是在野豬嶺,換個地方,是真不好辦哪!您今後還真得謝謝我這位幹女兒呢!不錯不錯,隻有螞蟻,才是醫治肺癆的最佳選擇!唉!更得感謝咱野豬嶺啊!風水寶地,螞蟻和花草,鏟除了您的惡疾。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啊!”於寶坤揮動著大煙袋,頻頻地點頭,聲聲地肯定,是野豬嶺和他的幹女兒,無形之中幫了宮本魁的大忙,救了他宮本魁的性命。是的,宮本魁承認了也服氣了,這個巫婆般的黑牡丹,不僅僅是槍法厲害,滾爬在深山,生活知識也是非同一般,眾人都看到了,不僅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的好轉,就是妻子陳桂蘭,自從食用了臭姑鴣,病情也一天天的開始恢複。盡管還天天守著那兩個大標本,但眼珠開始了轉動,認識了女兒也認識了他宮本魁。這都是她宋麗萍的功勞,作為朋友和同事,真得好好地謝謝人家哩!
身體支撐住了,走路時再不像踩空,宮本魁第二天就去觀察了那兩張黑豹子皮,騎馬而行,為了方便,出門時特意叫上了趙長山,一是有個照應,二是對他進行鍛煉。趙長山是棵苗子,管理鹿場,他是最佳的選擇!騎在馬上,聽著身後呱噠呱噠的蹄子聲,宮本魁忽然又找到了昔日的那種感覺,倜儻風流,躊躇滿誌,叱吒風雲又無堅不摧。不僅僅是肉體,更主要的是精神,從精神上,不,是在靈魂的深處,他更喜歡上了野豬嶺,喜歡上這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沒有螞蟻和麅子肉,肺結核的頑疾,他宮本魁能夠躲過?沒有那一群群的臭姑鴣,桂蘭的精神病,不回北京,何日才能康複?全國的右派不是他一人,疾病這玩意兒可是六親都不認啊!黃土處處埋忠骨,幹嘛非得回北京呢!馳騁林海,與鹿群為伴,一生一世豈不是更好?回歸自然,是人生的追求,健康長壽,是人生的幸福。這兒有百草百藥,空氣新鮮,泉水清澈,騎馬轉轉,既陶冶了情操又抒發了感情。苦悶了喊一嗓子,委屈了就大哭一場,沒人見笑也沒人找你的別扭,隨心所欲,思想和行動都絕對的自由。幹嘛當初要往大城市奔呢!紮根山裏哪會有這麼多的苦惱?
看破了紅塵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哪一位仙體不是在佛境中修成?妻子康複後再做她的工作,紮根野豬嶺,終生與梅花鹿為伴。政治上平反也不回北京了。當初的選擇,恐怕就是最大的錯誤。可是女兒小媛媛上學又怎麼辦呢?老鶴林沒有學校,送到山外或者是林業局所在地的金山屯?住宿吃飯又是一大問題!孩子太小,生活上難以自理。如果陳桂蘭康複,租房陪讀也絕非下策。可是,妻子的病情何日才能康複?在老鶴林,僅僅是自己的女兒小媛媛嗎?還有其他獵戶的孩子呢!自己是隊長,有義務也有責任,讓獵戶家的孩子進學堂啊!況且第一次到老鶴林,摸著黑丫蛋的頭皮他就承諾了:“我是隊長,不僅禁獵,還要辦學校呢!”但是二年的光景都要過去了。時光過去了六百多個日日夜夜,許下的承諾仍然是一紙空文啊!騎在馬上,想想就慚愧,想想就內疚,虧對了孩子,宮本魁啊宮本魁,你這個隊長是怎麼當的?受了點挫折就牢騷滿腹破罐子破摔了。光考慮自己不為大夥兒著想?難道你活著,出生入死,就是為了那塊大校級的牌子?彭德懷是元帥,黃克誠是大將,趙尚誌的屍骨至今還在身邊埋著,你宮本魁有資格不為後代和孩子們著想?光考慮自己的得失?這可不是那個把手槍都送人的宮本魁啊!
還有,出門下山剛騎到馬上他就注意到了,小黑豹子崽基本上已經康複,院子裏溜達打它都不走了。下山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黑豹子崽擰著脖子歪歪著腦袋,一顛一顛在宿舍的門前溜達。它目光是天真又純潔的,不像宋麗萍說的,有什麼陰謀和潛伏下來的動機。動物就是動物,有感情但沒有思想,有欲望但絕對沒有什麼智慧。說它狡詐和詭計多端,那是人們自己的想象,用人性化的思維去創造了動物化的思路,豹子崽與黑熊崽、野狼崽、狗崽子一樣,誰跟它親近,它就跟誰有感情。如今豹子崽與野豬嶺上的各種動物都有了感情,打它都不走,肯定是喜歡這兒。說不準以後會變成一隻牧鹿豹呢!跟牧鹿犬一樣,忠心耿耿為野豬嶺鹿場服務。變敵為友,太司空見慣了嘛!宋麗萍純粹是杞人憂天,製造些緊張,無中生有去設置些不必要的障礙,這個宋麗萍,說她是巫婆是一點兒都不假,脖子上懸掛枚金佛,肉體上似乎也就變成了火眼金睛,識破醜惡又看穿了這個世界……唉!女人就是女人,見風是雨,水不來先築壩,平靜的日子也讓她鬧得人心惶惶……
可是,宋麗萍又是在死心塌地一個心眼兒在保護著鹿場的生靈們,跟妹妹白牡丹宋麗娟一起,早來晚歸,死看死守,為野豬嶺鹿場服務,難道她的話……思索之中紅石砬子到了,勒住馬韁,一眼就發現了那兩張悠悠晃動的黑豹子皮。秋陽高照,時間已是中午。端坐馬背上,宮本魁第一眼就看見了紅石砬子頂尖上的兩張黑豹子皮。陽光下麵,沐浴著秋風悠悠在晃動,似乎是招魂,也仿佛在訴說。訴說它們的辛酸,訴說野生動物的遭遇。宮本魁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了趙長山,倒背著雙手,昂首挺胸,踱步觀察,觀察中思索,跳進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豹子皮是怎麼來的?來野豬嶺的附近到底要幹啥?崎嶇的公路像帶子一樣,一頭扯著野豬嶺,一頭伸延到更遠處。山穀寧靜,林海也變成了秋裝。連日酷霜,柞樹葉子變紅,樺樹和楊樹葉子發黃;黃花鬆、樟子鬆的樹葉兒由綠變黑,落葉鬆開始露出了禿枝;水曲柳、老山榆、核桃樹、黃菠蘿樹等,樹葉由盛夏的翠綠過度為深秋季節的橙黃、淺藍和深藍色。還有野葡萄、野狗棗秧子、五味籽及三棵針等草木本植物,也都在爭先恐後,用自身的變化,點綴著興安嶺,裝扮著大自然。處處寧靜,處處安逸,處處給人一種舒心的感覺。唯獨樹尖上懸掛的兩張黑豹子皮,遠看近瞅,都給人一種恐懼和疑惑的感覺。這兒是狩獵隊,是自投羅網,還是無聲的在抗議?
紅石砬子緊靠著路邊,氣勢淩人,光禿禿非常的難看,與周圍的群山極不協調,拔地而起,又突兀在眾嶺之上。關於紅石砬子,剛來老鶴林,炮手們就對他講述過多少遍了。光複以前,日本鬼子從關內押送來數千名勞工,以野豬嶺為界,溝溝係係遍地都是伐木頭的木場。伐了木頭得搶運回國,鬼子就在鶴伊公路的原址上修築了一條簡易的鐵路。與蓮江口鐵路接軌,通過鬆花江、黑龍江,上億立方米的木材源源不斷地運進了日本海……修路采石,水土多年流失,肥山變瘦,三座高山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變幻成了三座紅石砬子。除了石頭,寸草都不長。尤其是夏天,到處是暗紅色的石頭,小鳥走獸都不肯光顧此處。石砬子背後是一處萬人坑。當年累死的,餓死的,病死的,被偽把頭和日本鬼子打死的伐木場勞工都集中在這兒埋葬。光複以後,紅石砬子與百裏外的鶴崗礦務局萬人坑一樣,既是控訴的罪證,也是對後人的教育基地;其中最高的砬子尖上有一棵黃花鬆,似乎是一景,頑強地挺立著。樹杈上是懸掛的兩張黑豹子皮,十幾裏之外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聽檢查站的老張頭說:“宮隊長!這兩張豹子皮,都上報紙啦!鬧得人心惶惶,西林鋼鐵廠的兩台汽車,都在那一疙瘩,翻進了大溝。這不是給你們狩獵隊,上眼藥來了嘛!養那麼多炮手,白吃飯啊……”站在山下,仰臉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