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宮本魁清楚地看到,兩張黑豹子皮,竟又有點兒親切。不錯,其中那張略大一點兒的,是自己從九妖洞下麵背出來的,當天半夜又被灰蜘蛛劫了回去。已經風幹了,但絨毛仍然是那麼黑亮,緞子一樣,惆悵之中讓人感到惋惜。黑豹子皮,陽光下麵,隨風在悠蕩。可就是這兩張黑豹子皮,背在身上就給人一種騰飛的感覺,那還是折疊著,如果伸開披在人的身上呢!毫無疑問,肯定就會騰雲駕霧地飛翔了起來,像鳥兒一樣,隨心所欲,空中地麵上會暢通無阻的。這是兩件珍寶失而複得,如今又坦然大方地展現在了眼前。與其說是恐怖和威脅,倒不如說它們是在展覽或亮相。懸掛在樹上讓眾人都知道,兩隻動物慘遭殺害,兩張皮張在呼籲人類對它們的同情。石砬子陡立,盡管不像七鬼峰和禿頭嶺那麼氣勢磅礴,雄踞於白雲之上。但四麵是刀削般的懸崖,想攀爬上去也不是那麼容易,隻能觀賞,很難於索取。老鶴林的炮手,肯定有多人來較量過了。至於仍然在上麵掛著,其中奧妙也隻有上帝才知道。無價之寶,誰不知道賣錢?能輕易摘取,還能懸掛到今天?

宮本魁脖子都仰累了,索性又掏出獨筒兒望遠鏡,扣在眼上,想找出其中的破綻。沒有,什麼都沒有,隻有銀白的絲線,一道一道,纏繞在了樹杈上。自然,這是灰蜘蛛的功勞。絲線對宮本魁來說感覺有些怪。懸掛物若不是蜘蛛們的絲線,那可就是咄咄的怪事了。果不其然。通過光學的幫助,宮本魁很快就找到了幾隻大蜘蛛,像飯碗一樣,一動不動在樹杈的旁邊臥著呢!看到蜘蛛,宮本魁放下鏡子,很沉很沉地舒了一口長氣:“唉——”然後又自言自語地:“是蜘蛛作祟,還是豹子們的主意?”遠處有汽車的馬達聲,由遠而近,轉過山包就轟隆轟隆地爬了上來,不是一台,而是兩輛。拉煤的汽車,載重三十噸,後軲轆雙排,蘇聯產,大功率,柴油發動機,單位不是西林鋼鐵公司就是伊春發電廠的。茫茫林海群山重疊,隻有拉煤的汽車一年四季才在這條公路上奔波。去時空車,回來是重載,不少司機宮本魁還認識。當然了,來往司機也都知道野豬嶺檢查站附近有一位北京國防部下放來的宮大校——宮本魁。出於道德上的崇拜,來往途中,有什麼困難,司機師傅們還是極樂意幫忙的。

卡車揚著灰塵,司機老遠就發現了大白馬和宮本魁,減速停住,一位大胡子司機從駕駛室內跳了下來,看著宮本魁,熱情地招呼道:“嗬!是宮大校吧?這兩張豹子皮,不少日子啦!真他媽的邪門,前天兩台車都扣了鬥子!這麼多炮手,就拿它們沒法?”說著,也斜歪著身子,打著眼罩往山頂上看去。發動機熄火,副駕駛員也下來了,二十多發,大高個兒。工作服肮髒,看來是剛修完車,剛從軲轆下麵鑽了出來。也許是出於對宮本魁的崇拜,直奔宮本魁和大白馬。臉上的表情是呼驚又有點兒愕然的:“喲!宮大校!您……才半年的光景,就老了這麼多呀!”目光是同情而又無奈的,“不是這匹馬,我還真不敢認識您了呢!”然後又對大胡子說:“師傅!林局長的馬,白龍駒,看!多威風啊!”小夥子愛馬,也更崇拜他心目中的英雄。“拉煤去啦?”宮本魁拎著望遠鏡,坦然又熱情地打招呼說道。“宮大校!您來野豬嶺二年了吧?”大胡子把目光從山頂上收了回來。瞅了瞅馬匹又端詳著主人說道。

“兩年零三個月啦!”互不相識,司機師傅對自己的關心,宮本魁從內心深處還是挺感激的。不管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軍人和百姓都是魚和水的關係。大胡子司機粗眉大眼,高嗓門大喉嚨,一看就是那種抱打不平的豪爽性格。他掏出一盒“老巴奪”紙煙,先抽出一支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宮本魁:“來!宮大校,抽一支,我就佩服你們這種人物!餓死迎風站,躺下也是條漢子!”自己叼上一支,翻了半天也沒找到火柴,“小明子!火呢?”徒弟把火柴遞了過去。他劃著後先給宮本魁點上。又用餘火為自己燃著。深吸了一口,隨著煙霧噴出,連毛胡子的大嘴中也牢騷開了。“右派分子!什麼右派分子!我他媽的就不服!你瞅瞅這二年,滿山溝子,都是農村來的逃荒者,老百姓有飯吃,能老婆孩子往山溝裏麵鑽嗎?文件傳播,我他媽的是越聽越糊塗,彭老總的那封信,沒有錯呀!本來嘛!農村餓死了人,沒人埋,狗的眼睛都吃紅了嘛!農村辦食堂,不讓自己做飯,這不是胡扯雞巴蛋嘛!一畝地打兩萬斤,我操!報紙上還瞎忽悠呢!兩萬斤,鬼他媽的才相信,我是農村長大的,當過兵,五年汽車兵,又進了工廠,吹牛皮的話,我聽著就他媽的鬧心!我……”“師傅!”徒弟扯了他一把,“別說啦!打成右派,犯得上嗎?”大胡子笑了:“哈哈哈哈!”半截紙煙往公路一扔,隨之又用腳擰了兩下子,嗓門兒更高,銅鍾一樣:“右派分子?別抬舉我啦!你師傅夠級嘛?臭開車的!不讓說……總不能把人給憋死吧!守著人家宮大校!

三尺漢子,我他媽的也是個軍人嘛!朝鮮戰場上,也見過彭老總,打右派分子,我他媽的也心甘情願!男子漢!大丈夫,就是不能窩窩囊囊地活著,來!宮大校!再換上一支!跟您嘮嗑,三天不吃飯,心裏也覺著痛快!”說著,整盒兒紙煙都遞了過去。一臉的虔誠又一臉的迷茫。宮本魁沒接,搖搖手,謝絕了,但他從心眼裏頭卻喜歡上了這位大胡子司機。他感到欣慰,被人理解,也就算知足了。不知道什麼原因,拐過山包,兩輛運煤汽車的距離不足百米,可是前車過來都半天了,後車才晃晃悠悠地跟了上來,抵著屁股緩緩地站住。奇怪的是,後車上下來了三個人,除了正副司機還有一位老太婆,六十多歲,小腳,白發,大襟的黑布上衣,黑褲子紮著腿,目光表情非常的嚴肅。宮本魁知道,管局明文規定,而且是三令五申:載重汽車的駕駛室內不允許搭客,除了正副司機,發現搭客立刻就下崗。沿途檢查站,除了檢查木材和禁運物資,駕駛室內搭乘,也是檢查的一項重要內容。

因為山裏不像山外,山路崎嶇,懸崖陡立,些微不慎就會發生車翻人亡的重大事故。可是,第二輛汽車的駕駛室內卻多了一位老太太,以宮本魁的經驗和閱曆,一眼就能發現,老太太絕對不是一般的乘客,十有八九是那位司機的老母親。跟車搭乘,也肯定有自己的重要任務。何況,在中國城鄉的地麵上,手把方向盤,給個縣長他都不換。民間不是有這麼幾句順口溜嘛:“聽診器、方向盤、大馬勺、戶籍員。”其中的方向盤,在社會上是最為吃香的,捎腳搭乘,除了漂亮的大姑娘和小媳婦,一般百姓給多少錢司機都不幹,更何況,重車搭乘者,又是一位白發蒼蒼滿臉皺紋小腳佝僂背的老太太了。司機冒此風險,肯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這是宮本魁的第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