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老太太手中有個小包袱,下車就去了後麵。蹣跚著兩隻小腳,跪下就燒紙,三根長香也在土堆上燃著,衝著紅石砬子的頂尖,一邊磕頭一邊祈禱,正副司機也是滿胸的恐怖和滿眼的迷茫。對著山尖上的黑豹子皮,嚴肅之中還在念叨著點兒什麼……車輛熄火,公路上靜悄悄的,微風吹來,離著很遠,嫋嫋的檀香味就飄散了過來。宮本魁覺得莫名其妙,大胡子司機就往前湊了兩步,壓著嗓門小聲兒說道:“前天在這一疙瘩扣了拍子,好險哪!該著金師傅他倆命大,除了水箱撞漏,引擎蓋癟了,師徒二人都平安無事!但梁師傅的車可就慘啦,拖回去的,師徒二人,至今還沒有出院呢!”吸了一口長氣,撇了一眼山尖上的兩張黑豹子皮,略一思索又接著說道:“讓它給鬧的,一連多天都人心惶惶啊!這不,金師傅的老娘天天跟著押車,燒香燒紙,保佑她兒子的安全。宮大校,咱們狩獵隊,怎麼就……啊?《黑龍江日報》都登出來啦!”說著,膽怯的目光又瞅了瞅山頂。
宮本魁無語。掏出紙煙,默默地點上,緩緩地吸著,好長時間,才皺著眉頭歎了一口長氣:“唉——”身後南溝有沉悶的獵槍聲傳來:“咕咚咕咚!”肯定有動物又慘遭槍殺。聽不見狗咬,距離又很近,炮手不是專業獵人,就是那些窮急餓瘋了的“散仙”們。槍聲使大白馬受驚不小,炸著鬃毛,立愣著耳朵,隨著一聲嘶鳴:“噅噅噅!”前蹄高懸,後腿猛地就立了起來。太突然了,險些把趙長山給拖倒。前腿落地,馬脖子也還是擰擰著,兩眼驚恐,尾巴獵獵,似乎想站住,又仿佛是要逃躥。因為趙長山使勁兒拽著,掙不脫,兩個前蹄子就使勁兒刨著路麵:“噗!噗!噗!”眾人慌了,看著戰馬一齊驚恐地喊道:“咋啦?咋啦?”“有什麼動物吧?你看看它的眼睛!你看看它的眼睛!”宮本魁也覺著奇怪。大白馬是見過世麵的,兩聲槍響怎麼就耍毛了呢?他的思維剛一出現,冷靜中剛要訓斥他的白龍駒,一隻大黑熊,從道南的東山根下麵的灌木中“呼隆”一聲就跳了出來。慌慌張張,發現公路上的汽車,“哞”的一聲吼叫又躥了回去。因為溝裏麵槍響,大黑熊調頭又折了回來。距公路僅有十幾米遠,路南溝口處是一片草甸子,因為是秋天,灌木叢不再稠密,草甸子內的雜草和野花也已經萎縮和凋零。視野開闊,能見度特好。眾目睽睽,大夥兒一時都呆愣住了,因為這頭大狗熊調頭返回後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也感覺到了什麼,不僅毫無懼色,而且有恃無恐,“呼”地一聲兩隻後腿就直站了起來。順著陽光,綠豆般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公路上的車輛和人群,先是兩聲嘶鳴,最後是一嗓子怒吼:“歐!”聲音洪亮,地動山搖。遲遲不走,既不進攻也不撤去,與眾人對峙,齜著牙齒,咄咄逼人,隨時都可能撲上來……
眾人慌了,開始還呼喊:“黑瞎子!黑瞎子!”“快追啊!別讓它跑啦!”當大狗熊第二次返了回來,不再逃走,搖晃著兩隻大巴掌,齜牙咧嘴一邊吼著,一邊在尋找目標,就要衝過來的一瞬間,眾人突然都呆呆地愣住了,不知道躲藏,忘記了自衛。屏著呼吸霎那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隻有那位在第二輛汽車後燒香祈禱的老太太,不再祈禱也忘記了咒詞,爬起來就跑,擰著兩隻小腳,趔趔趄趄,磕磕絆絆,邊跑邊癟著嘴唇呼喊著:“老、老天爺!老天爺啊……老天救、救命啊……”她氣喘籲籲,臉色蒼白,白發淩亂,大驚失色。老太太一喊,眾人似乎也忽然清醒了過來。抱頭鼠躥,顧頭不顧命,尋找工具,豁出命去自衛。開車門子的哐當聲,尋找工具的叮當聲,粗嗓門大喉嚨的呐喊聲,鐵錘碰斧頭的金屬聲亂成一片。“快!小明子!斧頭哪?斧頭哪?”大胡子在喊。“師傅!給!給!……給!我、我不出去啦!我不出去啦……”後車司機的徒弟開門從駕駛室內拖出來一支單筒兒獵槍,嘩啦推上子彈,以汽車的前保險杠為掩體,剛要開槍,就被他師傅——四十多、禿頂、長臉,大下巴的中年司機給喊住了:“劉二虎,不許開槍!一會兒它就走啦!”
中年司機挽扶著他的老娘,冷靜地說道:“媽!沒事的!不用怕,動物不是人類,你不傷害它,它就不會害你!在這條公路上跑車,一年四季,這種情況我見得多啦!黑瞎子不可怕,隻要它不是槍漏子就行!”司機的冷靜,使緊張、慌亂的氣氛,霎那間又平靜了下來,都是林區的工作人員,為此驚慌,實在是讓人嗤笑。這是一頭特大號兒的狗熊,立著三米多高,黑毛油亮,兩隻大巴掌像塔吊的大胳膊一樣。沒有獵狗圍攻,陽光下麵它也是習慣的,悠來悠去,尖利的熊掌著實令人恐怖。它嘴上有血,似乎是剛參入了搏鬥,把對方咬傷或者是咬死了才逃到這兒來的。它的目光太凶了,火炭一樣,紅紅的、辣辣的、咄咄逼人,暴戾又殘忍。一聲聲怒吼可就是遲遲不敢過來:“哞!哞!哞!”地動山搖,每吼叫一聲,群山林海就一陣子顫栗。趙長山眼尖,手牽著馬韁繩,恐怖中對宮本魁小聲兒說道:“宮、宮場長!你瞅瞅,它……好像是盯著咱們呢!槍漏子吧?你看它肚子下麵,傷口還、還沒好呢!”說著,抖著韁繩讓宮本魁注意。
宮本魁早已經注意到了,這就是去七鬼峰路上遭遇的那頭大狗熊,卵子被“拚命三郎”給切掉了。傷口還有點兒未痊愈,冤家路窄,又再次相見了。巍巍興安嶺,天地之間是這樣的狹窄!宮本魁習慣性地在後屁股上摸了一把,中正劍沒帶。麵對仇敵,心中難免有點兒發慌,疾病還沒有除根,身體還非常的虛弱,真若是搏鬥,自己肯定是敗者。所幸的是,在公路上,又有兩台汽車和四五個司機,狗熊撲來他也有辦法對付。兜圈子能把它甩掉,爬到汽車上狗熊更是無可奈何。不過,使他不可思議的是:兩張黑豹子皮在山尖上懸掛著,這隻大狗熊怎麼又忽然來野豬嶺亮相了呢?拐兩個山包就到了老鶴林。獵狗獵槍它就不知道害怕?一般常識,猛獸是不來附近地區轉悠的。
是為了配合灰蜘蛛和那兩張黑豹子皮?還是狗熊有它自己的目的?豹子皮、灰蜘蛛、老狗熊,野豬嶺地區,老鶴林附近,在鶴伊公路的兩側,猛獸聯手,難道會有更大的陰謀?正思索著,第一輛車的副司機小明子,忽然間在車內按響了喇叭:“笛!笛!笛!笛笛!笛笛!……”前車鳴喇叭,後車的司機也受到了啟發。不僅鳴喇叭,而且還打著馬達發動了機器。柴油發動機,轟隆隆轟隆隆地高速運轉著,蘇聯造的柴拖拉,沉悶有力:“呼嗵嗵!呼嗵嗵!”汽喇叭,電喇叭,一長一短,同時被按響:“笛!笛……”大狗熊受不了啦!目光轉向汽車死死地盯著,流露出了膽怯,知道自己不是這兩個龐然大物的對手。它的吼聲響亮,汽車喇叭的嗓門兒更粗,於是就眨巴著紅紅的小眼睛,大巴掌一掄,虛晃一槍扭頭就走。順公路的溝邊子,四爪落地快速度地逃躥,邊跑邊嚎:“歐!歐!歐!”幾分淒切幾分蒼涼,公路上的人們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黑瞎子逃跑——你它媽的也懵門啦!”“奶奶的,這大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