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3)

第二十章

狗熊不戰而敗,灰溜溜地逃躥,小夥子們不再按喇叭,跳到路麵上扯著脖子呼喊:“噢!噢!有種你別跑呀!噢!噢!”“媽了個巴子的!它也知道害怕!黑瞎子打立正——還想著一手遮天哪!噢!噢!跑啦!跑啦!是他媽的狗熊啊!”“哎!師傅!奇怪啦!盯著咱們這麼長時間,怎麼不跑呢?又不敢過來!黑瞎子這家夥,它怕過誰呀!這紅石砬子,真他媽的見鬼啦!豹子皮吊了七、八天,光天化日之下,大黑瞎子又攔路,大概是想劫持咱們這兩輛大汽車吧?”“嗯!沒準!急了眼,火車它都敢截!鐵力林業局,去年冬天,火車頭,不是就叫它給拱住啦!司機一鐵鍬火炭,才把它給燙跑!真把汽車截住了,咱們還真沒招兒呢!”“……”司機跑車,見多識廣。尤其是這兩台拉煤的載重汽車,昨天下午去鶴崗礦務局,今天頭午裝貨返回。全天的時間三小時的路程。不急於趕路。

從牌照上就能看出來,西林鋼鐵廠的汽車。翻過野豬嶺就到了金山屯。出金山屯第一站就是西林鋼鐵廠。柴拖拉又是大功率的,路上的車輛極少,暢通無阻,風馳電摯,一個半小時就到。所以司機們不急於趕路,沒有黑瞎子出現,後麵車上的老太太,還要在這兒燒香燒紙逗留,祈禱點兒什麼呢!剛才是一場虛驚,這一下子就更有了話題。互相交流,也是說給宮本魁和趙長山聽的。圍繞著黑豹子和大狗熊,熱火朝天,興致兒特濃。其中還摻雜著感慨、憤怒、惋惜、痛心、惆悵和無奈。特別是第一台車上的大胡子司機,打著手勢,有聲有色,高興之處哈哈大笑,憤怒的時候痛心又疾首。因為感情上崇拜,白話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宮大校叫著:“宮大校您聽說了吧?野豬嶺那邊,雞爪子河林場。嘿!衛生所的大夫正給患者紮針呢!一頭大狗熊‘哞’的一聲就撞了進去。衛生所的窗戶外麵就是山坡,這黑瞎子,真它媽的狠啊!一口咬著大夫又一巴掌搶到了患者的屁股上。患者急了,嗷的一聲就跳了起來,拚命呼喊:‘救命啊!救命啊!黑瞎子來啦!黑……!’第二聲‘黑瞎子’沒出來,狗熊的第二巴掌又抓了下去。患者的屁股被撕開,軲轆到床下才撿了一條小命。大夫當場就讓大狗熊給咬死了,多虧衛生所隔壁就是生產調度室,一幫子現場員、檢尺員、調度員、生產場長正研究工作呢。聽到喊聲就奔了出來……

可是晚啦!大夫活生生地給咬死了,大狗熊破窗躥到了山上。等眾人趕去,連個影子也沒有看到。“媽了個巴子的,這黑瞎子,是真他媽的狠啊!一傷一亡,眨眼就沒影啦!開天辟地,小興安嶺林區,大姑娘生孩子,這可是第一次啊!趕巧我拉煤回來,把患者拉到了林業局醫院,快半個月了吧?聽說至今還在病床上趴著哩!弄不好,出院也得殘廢啦!老婆孩子,可怎麼辦啊!啊?不是公傷,私傷公家又不管,林場的頭頭都沒有辦法。家家街門緊閉,大白天街上都不見人影,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啊!啊?今天更懸,看見了吧!咱們這麼多人,它還不怕呢!你看那小眼,死盯著咱們,看架勢,不咬死幾個,它是不帶罷休的。這不是亡命徒嘛!就是槍漏子,膽兒也沒有這麼大吧?這家夥,不信就試試,殺了它,曬幹了的熊膽,也得有倭瓜這麼大。明子你不用笑,沒有倭瓜大的膽子,這麼多人它就敢叫號?宮大校,您說是不是?老鶴林的炮手,槍法再準,沒有狗護著,單崩兒也不敢照量它吧?“還有,剛才那兩聲槍響,大概其,我揣摸著,也是衝著這老家夥來的吧?怎麼沒有動靜了呢?黑瞎子跑啦!炮手們也該出來了吧?”說著,大胡子司機昂首挺胸地往道南溝裏麵撒摸著。林木蔥蔥,重山疊嶂,眼睛再尖他又能看到什麼?宮本魁心情沉重。久病初愈,久站兩腿也有點兒酸溜溜的。想坐下休息,周圍又沒有合適的地方,隻能點一支紙煙,一邊踱步一邊在思考。他是隊長,管理獵人,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還有大胡子司機剛才說的,嶺西對外開放雞爪子林場的悲慘故事。誰敢保證,躥進衛生所,咬死大夫咬傷了患者的那頭大狗熊,就不是剛才的這隻黑瞎子呢?如果是剛才的這隻黑瞎子,我宮本魁就更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啦!七鬼峰之行,就不僅僅是一隻槍漏子了,還有負了劍傷、拐走中正劍的小豹崽,救它逃走的母豹子。山頂上推下石頭來的黑豹子,金錢豹都報複社會,林區不是就亂套了嘛!行政上自己是狩獵隊的一隊之長。可是,七鬼峰之行的槍漏子,自己那可就是始作甬者了。噢!他忽然明白了。頭上這兩張懸掛的黑豹子皮,是個象征。象征著野生動物們的指揮權,標誌著同盟作戰的號令與旗幟。毫無疑問,為了抗議和報複人類,猛獸們已經離開了自己的穴巢和根據地,以居民點為目標,同時出擊,玩命兒地反抗。威脅它們的頭號敵人是狩獵隊,由灰蜘蛛幫忙,黑豹子皮就掛在你狩獵隊的家門上,豹子皮不摘,報複就不會停止……

老豹子!好陰險、好頑固、好殘忍,也好霸道啊!久悶著的心情,再看紅石砬子頂上的兩張黑豹子皮,宮本魁的思維忽然就裂開了一條縫。通過縫隙,窺視到了真相!秋天,天上沒有多少白雲,陽光始終在盡著它最大的努力,給興安嶺以溫暖,給大林海以詳和。大狗熊逃走,汽車熄火,野豬嶺地區又恢複了它的寧靜。沒有雜音,除了樹葉的搖晃,流水的潺潺,就是有兩隻老鷹,耐著性子在南溝的高空處盤旋。一圈兒又一圈兒,它們發現了什麼還是在尋找著什麼,翅膀扇動,一會兒又挺直,看樣子是剛才那隻大狗熊活動的地方,灌木叢下麵肯定能有遺物。宮本魁扭過了頭去,他對兩隻雄鷹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這兩張黑豹子皮,用肉眼觀察,努力想找到它更多的破綻。對他而言它們早已經不是一般的野獸皮了,是珍寶,又可能是魔鬼。是魔鬼還是珍寶,隻有進一步研究,通過觀察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老太婆又到第二輛汽車的屁股後麵燒香去了,還是麵對著那兩張黑豹子皮。有驚無險,一場虛驚,此刻她仍然是那麼虔誠,仍然是那麼執著,一絲不苟,小心翼翼又全身心地投入。跪在路邊,先燃燒香紙,又極緩慢地在叩頭,閉著眼睛,一邊叩頭一邊又開始了祈禱。司機是理解她的,茫茫林海,山巒疊嶂,不是迷信,可也得求個吉祥吧!

聽說自己是宮本魁宮大校,第二個汽車的司機,那個禿頭、長臉、大下巴的中年漢子,非常斯文地慢慢踱了過來。先是一笑,露出大板牙,可能是不善於交談,與大胡子比較,性格和脾氣也恰恰相反,無聲地一笑。笑完了才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禿頭,再次一笑才眯縫著眼睛小聲兒說道:“噢!您就是宮大校啊!久仰,久仰啦!鄙人金永基,也去過朝鮮,在國外,您的名字就如雷貫耳啦!”聽說是戰友,宮本魁剛要伸手相握,但這位叫金永基的駕駛員卻把雙手縮了回去,改變姿勢,抱了抱雙拳,臉上的表情也是自卑和尷尬的,再摸了摸頭皮才又訕笑著,而且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宮大校!雖然我也參加了誌願軍,可是我和您,可不敢比啊!您是老抗聯戰士啦!我可是被俘虜的‘解放軍’啊!就因為這點兒技術,政府才……嘿嘿嘿,怎麼敢和您相提並論呢!是不是,宮大校?”說完,尷尬地笑著,又摸了一下頭皮。似乎是禿頭上有老多逮不淨的虱子。金永基把伸出來的大手又縮了回去,摸著腦袋,自卑又矜持地笑著,宮本魁就明白了。

金永基曾經是國民黨的汽車兵!或者投誠,或者是被俘,後來就參加了共產黨領導下的民主聯軍,再後來又出國參加了誌願軍,如今是西林鋼鐵廠汽車隊上的技術骨幹。跑運輸,帶徒弟,埋頭工作,但說話處事卻非常地謹慎,唯唯諾諾,謙虛又小心,怕有閃失,招來橫禍,不像前麵車上的大胡子,聲若洪鍾,直來直去。兩位司機盡管在年齡上差不多,可是性格和言談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一位坦蕩、豪放、耿直、粗魯,另一位卻木訥、遲鈍、內向又謙卑。想到這兒,宮本魁理解、同情又溫和地小聲兒問道:“金師傅!前兩天是您的車,在道北扣了兜子吧?”說著,他用左手指了指道北公路下麵的那個大坑。坑裏麵灌木叢狼藉,雜草被碾平,油汙把沙石染黑,翻車與自救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

大坑是盤子形的,大坑的兩邊,一邊是路基,另一邊就是紅石砬子,砬子頂上的兩張黑豹子皮,在秋陽下麵,依然是悠哉悠哉地晃動著,除了悲涼更多的是得意。似乎是嘲笑又仿佛在威脅:“宮本魁,怎麼樣?我可是在這兒等你七八天啦!……”瞅著豹子皮,恍惚間聽金永基說道:“宮大校!我金永基是老司機啦!在這條道上,也跑了六七年啦!可是……唉!怎麼說呢!星期三那天,瞪著眼珠子,清清楚楚,就翻了下去!我還以為轉向係統失靈了呢!可是,細一檢查,是啥事兒沒有啊!您說,宮大校!怪不怪呢?給共產黨開車……啊?我金永基開天辟地,這可是……第一次啊!在朝鮮,那盤山道,陡不陡?咱金永基啊,宮大校……老母親都跟著,不放心啊!來回跟著押車,這不是……這一疙瘩怎麼就,老翻車呢?宮大校,您說?”說完,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禿頭,似乎還有虱子,在禿頭上爬行。

“你注意力不集中,就翻車了唄!”宮本魁不以為然地答道。說著,順手把獨筒兒望遠鏡揣了起來,盡管心不在焉,可是,他的兩眼仍然死死盯著那兩張黑豹子皮。接著宮本魁的話茬兒,大胡子也開腔了,甩著大巴掌,眉飛色舞地說:“宮大校說的沒錯,金師傅你就是膽小,眼睛老往山尖上撒摸,來時又是下坡,心裏頭一慌,就翻了下去。這野豬嶺啊!都他媽的是諸葛亮的空城計啦!孔明彈琴,嚇退了司馬懿,你金永基可好,兩張破豹子皮,在樹尖兒上掛著,就嚇得你毛了爪。如果是活豹子!還不得屙一褲兜子!方向盤在你手上把著!嘁!疑神疑鬼的,還有臉在這兒白話呢!老駕駛員了,廠部沒處分你,就算是燒高香啦!宮大校你說,是不是這碼兒事?”話沒說完,徒弟小胡子就尖著嗓子喊道:“看!看!他們出來啦!出來啦!還背著隻傻麅子哩!剛才打槍,肯定就是他們!這些散仙,把山裏頭鬧得是雞犬不寧啊!”“宮場長!你看你看!”趙長山也饒有興趣地牽著馬韁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