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3 / 3)

不出半個月,套不死,也得勒昏啦!鋼絲繩,指頭這麼粗,想掙斷,沒門兒!“嘿!奶奶的,今日個我們來一看,頓時就傻眼了!我們下的是活套子哪!兩米長的柞木,比大瓷碗的碗口還粗。下套子,咱不外行,不是忽悠也不是白話。金山屯一帶,誰不知道咱宋寶山啊!老鶴林有宋麗萍、宋麗娟,都是我們老宋家的,她們打槍,百發百中,我下套子,小興安嶺一絕,不管是麅子套、狐狸套、野豬套、兔子套,還是黑瞎子套,支土套子,就能手到擒來。碰巧啦,哪天不套個十隻八隻?獵槍和獵物,都不敵咱的套子好使呢!這下子完了!二十年了,今日個碰上了黑瞎子精,宮大校、師傅們,與野生動物打交道,我宋寶山這也是大姑娘生孩子——頭一遭啊!”

聽說是黑瞎子精,大夥兒都把耳朵支愣了起來,張著大嘴,聽這位自稱是宋寶山的獵民,講傳奇的、驚險的、套黑瞎子的獵奇故事,黑大個兒挺能白話,卸下來獵槍,眼瞅著大夥,咽了幾口唾沫又接著說道:“山裏人都知道,套大的山牲口,不僅僅是鋼絲繩粗,還有,不能下死套子(死套子就是拴在粗樹上的那種),山牲口力氣大,皮厚骨頭硬,時間長啦,死套子就容易擰斷。這玩意兒,可不是傻麅子、梅花鹿什麼的。掙紮幾下子,越勒越緊,就伸出了舌頭,山裏的猛獸,不管是黑瞎子,還是大孤豬,套住了,三天兩晚上也死不了。一旦把套子擰斷,就變成了山裏最大的禍害。報複性強著哪!所以呢,這些年,大夥兒就琢磨著下活套子。小頸木,一米半長,野豬、狗熊,套住了就拖著小頸木跑。掙不脫,甩不掉,還勒不死。有時候就跑出去幾十裏,圍著山頭轉。

釣魚一樣,得悠著勁兒來,著急了魚線就能掙斷,等它折騰夠了,氣盡了,再一點一點地收綱,大魚就能夠拖上岸來。套黑瞎子也是一樣,它拖著小頸木滿山跑,林子密,擋住了它就掙紮,掙脫這一個樹樁子,下一個樹樁子又把它攔住啦!用不了三天,就能把它的蠻力耗盡,到那時候,再刀劈斧砍,結束它的性命。“可是今天我們三人來一看,嘿!奶奶的,黑瞎子成精啦!備不住你們還不相信呢!這頭黑瞎子,脖子上掛著套,小頸木在它肩膀上扛著走。悠哉悠哉,是嘛事兒沒有啊!你說說,這家夥,這不是成精了嘛!不是親眼所見,說死了我也不相信啊!黑瞎子扛著小頸木走!還有更絕的呢!見我們來了,老先生竟然把套子褪了下來。嘿!奶奶的!粗鐵絲套,沒費事,兩隻巴掌托著,就把套子給鬆開了!當麵又扔在了地上。大搖大擺,你說它氣人不氣人吧!成精啦!成精啦!真的成精啦!“黑瞎子沒套著,這隻梅花鹿,卻當了它的替死鬼,鑽了套子,活活地給擼死!唉!該套的,漏了網;不該套的,卻送了命!本來嘛,這隻鹿還沒死,套子太粗,可是逮住活的,又賣給誰呢?鹿場不收,聽說宮大校停發了工資,沒有辦法喲!就別說良心不良心啦!填飽肚子不餓,才是正格的哪!”黑瘦的大個子說完,衝著剛才黑瞎子叫的東北方向,搖了搖腦袋,很長很長地舒了一口粗氣:“唉!黃鼠狼子鑽煙囪——逼急了眼,沒法子喲!”

黑瞎子的故事講完了,但大夥兒仍然在深深地思索著,琢磨著,品味著,也回憶著大棕熊從麵前逃走的過程。是的,確實是成精了,這麼多人,還不急於逃走呢!直到兩台大汽車的喇叭同時被按響,才慌慌張張、跟頭兒把勢地順著河溝子逃走。逃到老鶴林,又逃往了七鬼峰,毫無疑問,這隻受了傷的棕熊,肯定是前些日子七鬼峰之行,受了重傷的那個大家夥,雞爪子林場衛生所的案件,可能也是這家夥所為。在野豬嶺地區,不是它又能是誰呢?想到這兒,宮本魁直起腰來,看著自稱為宋寶山的黑大個子,不動聲色,輕輕地問道:“黑瞎子的傷口處,你看見了嗎?”“沒錯!絕對沒錯,不信你問問他倆,走路拉拉腿,肚子下麵的傷疤,有半尺長哩!”宋寶山持槍肯定地說道。“傷痕是不小,我親眼看見啦!現在我還覺著奇怪呢!不是槍傷,生殖器咋沒啦!”持老套筒子獵槍的矮胖子補充說道。“俺娘哎!可嚇死俺啦!就在河溝子那沿,俺眼瞅著它褪下的套子!”小山東子休息了過來,可是麵孔上的表情仍然惶惶的,心有餘悸,眼睛都不眨,瞪著眼珠子說道:“他倆有槍,俺可是空著手啊!黑瞎子真若奔了過來,他倆自衛,我哪!不是幹等著送死?……這功夫啦,想起來,心裏頭還突突地跳哩!”小山東瞅著東北方向,心有餘悸地一個勁兒敘說著。

從關裏到關外,第一次進山就碰上這頭魔鬼,沒有嚇死卻大開了一次眼界。在小興安嶺,即使是炮手,類似情況,也是極為罕見的。遇到這隻魔鬼,大難不死,有驚無險,也算是小山東自己的福份。宮本魁認真地聽著,內心感慨,想法也很多,毫無疑問,這頭受了重傷的大狗熊與自己有關,與野豬嶺有關,與狩獵隊更是有關。可是,盡管大夥兒議論紛紛,關於內情和底細,宮本魁卻一個字也沒有吐露出來,七鬼峰之行,說不清的怪事太多了,不說那挺歪把子機關槍、死而複活的野豬王,眼前的兩張黑豹子皮、肆虐報複的大狗熊,吐露了出去,社會上的謠言就會更多,謠言多,於政治局麵和林區生產是極為不利的,自己是大校,穩定人心而不能去添亂,就是七鬼峰上行的一係列真相,首先得向黨組織和政府的有關部門彙報,待政府部門派科學家勘察出了真相,自己再宣傳,為時也不晚,想到這兒他平靜地說道:“槍漏子不怕,最怕的是濫捕亂獵,亂砍濫伐,樹都砍光啦!在自然災害麵前,老百姓,就更是無路可走啦!相比之下,槍漏子再凶,對林區社會也構不成威脅,你們想想,我說的是不是有點兒道理?”話音剛落,大胡子司機就讚成地附和著說道:“宮大校,你言之有理啊!可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砍樹,工人就得失業。不套野豬,就沒有肉吃。都是從農村來的。”他用手劃拉了一下剛出溝的三位,盡管反感也微略有點兒同情,“不弄點兒野味,老吃橡子麵,不得把人給吃死啊!”忽然,有隱隱約約的汽車聲傳了過來,是老鶴林方向,大胡子就匆匆忙忙地喊道:

“走啊!休息的差不多啦!你們幾位坐我的車吧!我不要兔子,白拉著你們哥們兒幾個?”說著,目光再次在死鹿身上掃了兩眼。“哪兒能白拉呢!見見麵還分一半哩!”宋寶山左手抓槍,右手和小山東抬著死梅花鹿,爬上路基,扔到車上又補充了兩句:“下車給你條大腿,常來常往,以後還指望坐您的車呢!打圍的人,還興吃獨食?!”說著,踩著車軲轆,三個人紛紛地爬到了煤車上。汽車發動了。掛檔起步,大胡子又探出來腦袋,按著喇叭打招呼說道:“宮大校,再見啦!再見啦!”汽車揚起來一陣灰塵。隆隆響著往野豬嶺上爬去。第二輛汽車上的金永基僅僅是按了按喇叭:“笛!笛!”大下巴微顫了兩顫,一聲不響,載重車就隆隆地開了過去。他的老母親坐在當中,滿臉虔誠,似乎仍然在祈禱著什麼。宮本魁告訴趙長山:“走吧,咱們也回家!”騎到馬上又掃了紅石砬子的山尖上一眼。

和熙的陽光下麵,伴隨著微涼的秋風,兩張黑豹子皮緩緩地搖擺,似乎是提醒著這個社會,又仿佛用無聲的語言在敘說著什麼。事態的發展與宮本魁想象得一模一樣。懸掛著的黑豹子皮,就是兩麵不倒的旗幟,指揮同類,向林區社會一次又一次地襲擊。就在宮本魁離開了紅石砬子的第三天。光天化日之下,兩隻馬鹿王子的標本不翼而飛,精神病略有好轉的陳桂蘭,被黑豹子咬死,屍體橫陳一號圈的門前。更令人恐怖的是,懸掛了十一天的兩張黑豹子皮,仿佛被大風忽然間吹走。無影無蹤,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野豬嶺再次遭襲擊,宮本魁被迫向七鬼峰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