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3)

旁邊還有一位助手,十八九歲,盡管身穿製服,但冷丁一瞅就是個毛孩子。端一支衝鋒式,手扣扳機,精神抖擻,嚴陣以待。被稱作劉隊長的公安員過來了。彬彬有禮,小聲兒說道:“啊!宮、宮大校?久仰、久仰啦!”說著,主動伸過手來,謙遜地說道:“冒犯啦,宮隊長,不,宮大校您!農民告到市政府了,射殺耕牛是破壞春耕、破壞農業生產哪!卑職是奉上級之命,特來狩獵隊,擒拿罪犯的!可是他們……”被稱為劉隊長的中年人,用左手點了點男男女女的炮手,“妨礙了公務,安排專人去鹿場稟報,說不經你同意,動罪犯一根毫毛,也得走著進來,躺著出去,無法無天啦!敢與政府對抗,了得了嘛!宮隊長你說,怎麼辦吧?是我們空手而回,還是把這小子一塊兒帶走?如果空手而回,宮隊長,可能是你也擔待不起吧?”劉隊長說完,目光傲慢,撇著嘴角又挺了挺胸脯。“啊?破壞生產?這麼嚴重哪?”三年自然災害,山外餓死了人,全國上下,農業生產是第一位的,有人偷宰老牛,查實後被判了徒刑。劉隊長的話,並不是裝腔作勢嚇唬著玩兒的。可是宮本魁也知道,炮手的地位本來就低下,處處歧視誰都視為異類,一時失手再弄去蹲笆籬子,炮手們在精神上就更苦惱了。想到這兒,他很重很重地歎息了一聲:“唉!”眉峰一挑,又變守為攻地問劉隊長道:

“政府有令,宰牛者處刑,可是,請問劉隊長!張德林是故意獵殺了哪頭老牛嗎?”話音剛落,不等劉隊長回答,眾多炮手就嚷嚷著喊道:“哪兒是故意的呀!失手啦!狩獵隊,誰不知道他花鼠子膽小?不是膽小,能給他起個外號叫花鼠子嘛?花鼠子見隻兔子都害怕哩!他故意殺牛?再借給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呀!”是宋麗萍的聲音。“就是的,就是的嘛!花鼠子膽小,但槍法可準著哪!沒看明白就開了槍!再說啦,狗熊、老牛都是黑的,黑瞎子連著傷人,誰敢近前仔細地瞅啊!把花鼠子帶走,實在是冤枉啊!憑良心說,他也不是故意的嘛!”“對!不知者不為過,純粹是誤傷,憑什麼來狩獵隊拿人?隨便捉人,當炮手的,還有沒有人身安全啦?防火,找我們;除害,找我們。福利待遇沒我們的份,一時失手再蹲笆籬子,你們政府人員,還講不講道理啦?”“是啊!政府也是我們的政府,政府憑啥不保護我們的利益?難道我們都是後老婆生的?在這兒居住,也是政府允許的嘛?共產黨對誰都是一視同仁,我們憑啥,就是沒有娘的孩子?”“對!說得對!要捉張德林,就把我們一塊兒捉去。深山老林,我們也在這兒待夠啦!”“……”七嘴八舌,生活中的牢騷和窩火,借此機會也統通地抒發了出來。劉隊長懵了,宮本魁卻樂了。宮本魁樂在內心,表麵仍然板著麵孔,因為他心裏頭清楚,政策是死的,但執行政策的人是活的,是捉是放?都在劉隊長的一句話上。於是他製止了大夥:“都給我住嘴,瞎吵吵什麼?怎麼辦,劉隊長會安排好的!”然後又扭頭對劉隊長說道:“法不責眾啊,劉隊長看著辦吧!”一句話,炮手們又明白了宮隊長的意圖。

劉隊長轉了轉眼珠子,吸著鼻子,哼了一聲說道:“宮大校,你說怎麼辦?總不能讓我交不了差吧?”“好!夠哥們兒意思。我宮本魁曆來講的就是良心兩字。不講良心,我也不可能當這個炮頭,這樣吧,國有國法,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張德林殺牛是犯了國法,今天咱們就當眾,按國家法律,處他以極刑,就地槍決,你看怎麼樣?”然後命令其他炮手:“綁起來,給我!推出去斬首!”話音剛落,劉隊長就急了……“不行不行!逮捕了最多三年徒刑,殺兩頭老牛,也犯不著死罪。太過份啦!太過份啦!”劉隊長搖晃著雙手,製止他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狩獵隊員也不是特殊公民。來人!把罪犯綁到那棵樺樹上,讓劉隊長當眾用國法處他以死刑!”宮本魁說著,伸出去的大手,狠狠地一揮。熟悉的炮手,立刻就明白了,兩人把張德林架了起來,奔到樹前,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張德林嚎啕大哭,掙紮中不停地呼喊著:“冤枉啊!冤枉啊!宮隊長,饒命啊!饒命啊!”是真,還是在演戲?所有的炮手都在伸著脖子觀望。但剛一扭頭,宮本魁就鐵青著長臉,目光也是凶狠狠地,聲音不大,沙啞著嗓子對劉隊長說道:“用你的短槍,還是給你找一支獵槍?”話音剛落,那位中年農民就奔了過來,“噗嗵”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臉色煞白,搖晃著大手乞求般地喊道:“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不就是頭老牛嘛!我……我……我不告了,還不行嘛!”宮本魁誰也不看,取來一支三八大蓋兒。左手端著,右手拉栓,“嘩啦”一聲就壓上了子彈。

槍托一順:“劉隊長,請吧!”槍托杵到對方的身上,嗓音也提高了八度。霎那間,老鶴林辦公室門前就鴉雀無聲了。所有在場的人,全部屏住了呼吸,張著大嘴,傻子一樣,呆呆地愣著。劉隊長心知肚明,大校宮本魁,這是當眾將了自己一軍。不接槍,尷尬;接了槍,更尷尬。後退了兩步,看了看大夥,萬般無奈地說道:“宮大校,饒了他一命吧!所有責任……我劉某承擔!”死了牛的農民,也匆忙地爬了起來。但宮本魁仍然沒有下令為張德林鬆綁,命人端來了半黑碗白酒,聲若洪鍾,亮著大嗓門兒宣布:“同誌們,家有家法,鋪有鋪規。劉隊長饒了花鼠子一命。這是政府對咱們的照顧,但我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張德林同誌,不是膽兒小嘛,今天我們就給他壯壯膽子!”說著,把大黑碗遞到鄂倫春炮手莫文生的手上:“勞駕你,把這隻酒碗,讓張德林頂到頭上。三國中的曹操,為謝天下,割發代首。這隻酒碗,就權當他張德林的頭顱了。”當莫文生走過去,把大黑碗小心擺放在花鼠子的尖腦袋上時的一瞬間,宮本魁的大嗓門兒又洪鍾般地敲響了,衝著被綁在白樺樹上的張德林:“德林兄弟,你給我聽著,現在我宮本魁,就給你壯膽。”看了花鼠子一眼,揚了揚手上的三八大蓋兒,“酒碗滑落,你腦袋就開花,是死是活,你自己斟酌著辦吧!”大夥兒既為他捏著一把汗,同時又清楚地看到,花鼠子張德林小眼睛賊圓,一改剛才哭憐憐的賴樣,眼睛不眨頭不見,竭盡全力穩定住情緒,不使頭頂上的酒碗滑落下來。

炮手和山外來的幾個人也為他加油:“堅持住!堅持住!酒碗滑掉,你小命就沒啦!”“哎喲媽呀!這下子,就看你自己的了!”宮本魁不慌不忙,右手拎槍托,單臂把長槍平衡了起來,三十米之外,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張德林的腦袋,屏住呼吸,閉上了一隻眼睛。眾人的嗓子都提了起來,一秒鍾,兩秒鍾,十秒鍾。有人剛要喊“媽呀”,沒等張嘴,意欲勾動扳機的宮本魁又突然地再次改變了主意。垂下胳膊,對著看熱鬧的黑牡丹說道:“麗萍姑娘,你來吧!”遞過大槍又補充了一句:“為老張壯膽,也讓客人們開開眼界!”

宋麗萍接槍,不客氣地說道:“那我就現醜啦!”可是剛接過槍,槍聲就響了,“咕咚——!”隨著槍聲,花鼠子張德林頭頂上的大黑碗,“砰”的一聲被擊了個粉碎,白酒灑了他滿臉全身。宮本魁愣了,宋麗萍握槍愣了,公安和農民更是大吃了一驚。槍聲清脆悅耳,是從遠處一所茅屋後窗戶傳過來的。是張德林的老,外號叫“棒米樓子”的於翠花,拎一支獵槍,惱怒、仇恨、咬牙切齒地喊道:“折磨人哪!宮隊長你們,幹打雷不下雨!”毫無疑問,迫不及待的她,趴在後窗戶上,開槍打碎了那隻大黑碗!白樺樹到她家,斜著方向,一百多米遠哪!這個娘們兒!老鶴林狩獵隊,平地又冒出來一個神槍手!雷鳴般的掌聲,大夥兒高興得都跳了起來:“嘿!太棒啦!這娘們兒,一鳴驚人哪!”“厲害!厲害!太厲害啦!原來怎麼就不知道哪!”“不知道,這會兒讓你知道了吧?家屬怎麼樣,沒準兒還有,比她還厲害的哩!”“真人不露相。楊排風,燒火丫頭,關鍵時候領兵上陣。咱們老鶴林,你就敢說沒有高手?”宮本魁先是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綁在白樺樹上的張德林,黑碗碎了,滿頭滿臉都是白酒,小眼睛賊亮,看著自己的老娘們兒——“棒米樓子”,繼而聽他得意揚揚:“操!這麼老遠,你她媽的就勾?多他媽的危險啊!”“棒米樓子”三十多歲,歲數比丈夫小著一旬,但個頭兒卻有丈夫的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