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宮本魁吩咐柳玉秀:“給小媛媛換換衣服!”少年不知愁滋味,小媛媛立刻拍著巴掌高興地喊道:“回北京嘍!回北京嘍!柳阿姨,你也去北京嗎?”宮本魁看到,聽說自己恢複了黨籍的一瞬間,兩男一女,三個飼養員,臉上的表情是失落而又茫然的。恢複黨籍,他們都替他高興,高興的同時也有些擔憂,萬一他宮本魁調回北京,鹿場黃了,他們的飯碗不也得砸了呀!特別是宋麗萍,嘴角抿著,目光惶恐,臉上的表情與野外一樣寒冷。作為女人,內心裏的苦楚,盡管無語,但宮本魁的心裏還是一目了然的。於是,抱著小媛媛上路的時候,小媛媛說:“爸爸,咱們回北京呀?”自己急忙說道:“不,明天咱們就回家了!”“回家”兩字,他吐音很重,同時也瞥了一眼宋麗萍,離著很遠,她的眉毛還是重重地一挑,表情上不見變化,但卻瞪大了眼睛舒了一口長氣。捋了一把頭發,用最快的速度扭回頭去。宮本魁暗示,野豬嶺上你黑牡丹是家,我和小媛媛都不會離家走遠的。

天空陰沉沉的,雪花兒不大但始終沒停,緩緩地舞動著,一片片,一朵朵,落在地上似乎又要飛了起來,晶瑩晶瑩的,非常的可愛。皚皚白雪能淨化人的心靈,世界是純潔的,宇宙中也沒有丁點兒的汙點,眾人踏在上麵,“吱嘎吱嘎”,清脆而又明快。觀雪令人舒服,踏雪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第一場大雪,忽然改變了這個世界,世界不再汙濁,人際關係也融洽了許多,處處真誠,人人都是那麼豁達而又坦蕩。吉普車早已經被拽了出來,在路上停著,司機坐在裏麵吸煙。毫無疑問,是拉煤的柴拖拉幫了忙。公路上溜滑,路邊陷了車的地方,汽車軲轆碾出來一個大坑,機油灑落,汙染了白雪,挺有點兒可惜。帶來的鐵鍬沒有派上用場,看著小車,宮本魁的心裏不由得一顫:如果真的返京,妻子桂蘭,該是多麼樣的孤獨?人的命運,實在是福禍莫測啊!趙長山拍著小媛媛的肩膀:“小媛媛,再見啦!去北京,坐轎車,什麼時候再回來呀?”

“我不走,媽媽在這兒埋著呢!我哪兒也不去,是吧爸爸?咱們明天,還回來陪著媽媽!”提到媽媽,小媛媛兩眼仍然是淚汪汪的,聲音哽咽,其他人心裏也覺著酸酸的,沉沉的……車開了,透過玻璃,小媛媛仍然死死盯著溝裏頭的方向。那兒有她的母親,母親的微笑,母親的溫暖,母親的疼愛和母親的音容,此刻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在了下麵,看著荒野,她揉了揉眼睛……山路蜿蜒,路麵光滑,司機手把著方向盤,目光專注,精力集中,小心翼翼地行駛著,尤副部長坐在前麵,板著麵孔皺著眉頭一聲不響地在思索著什麼。宮本魁摟著女兒和那位年輕的幹事在後麵坐著,害怕分散了駕駛員的精力,都不吱聲,都悶著頭在思考。宮本魁考慮的是自己的命運,不是返京也不是職務,更不是為什麼恢複了自己的黨籍,恢複黨籍僅僅是個形式,壓根兒自己就沒有脫黨嘛!此刻他竭力想找到的答案是:組織上為什麼要找自己談話?聽尤副部長的口氣,問題嚴重,談話的原因,似乎與黨籍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雪天路滑,汽車得跑大半天的時間,稍有不慎就有翻車出事故的可能,單純為自己評反宣讀這份文件,絕對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

再說了,鹿場有電話,有什麼指示,電話中也可以說,幹嘛派專車,來接自己一趟?路況之差,局領導就不懂?從野豬嶺到伊春,宮本魁騎馬,來來回回也走過幾趟了。天冷坐火車,馬匹就寄存金山屯鎮上一對俄羅斯夫婦開設的馬車店,常打交道,彼此都熟悉了,騎馬方便,坐火車舒服,可是坐小車呢?發配到野豬嶺以後,開天辟地,這還是第一次。除了林業局的局長,誰有權力能乘坐小車?小車象征著權力,象征著地位,更象征著一種資格和榮譽。這是管理局主要領導的專車,沒有要事,能派出汽車?可是,直累得腦瓜子生疼,宮本魁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陳書記找他,要談什麼樣的問題?生產的?生活的?鹿場的?還是狩獵隊的?小車舒服,但沒有騎馬的爽快與豪放。時間一長,全身就有那種蕩秋千的感覺——忽忽悠悠。路窄、坡陡、道滑、雪厚,坐在後麵,探著腦袋向前麵張望,爬坡沒有感覺,下滑就有些擔心了。媽呀,這麼陡,一邊是懸崖,一邊是深穀,刹車失靈可怎麼辦啊?尤其是那些胳膊肘兒似的急拐彎,嘴上沒有表示,心裏頭可是在提醒著:“司機師傅,慢著點兒呀!”見別人沒有反應,立刻又自我的責備道:“就你怕死?瞎替別人操心!”

路過美溪,迎麵開來的車輛就多了,一色兒都是運木頭的。空車拖著“炮筒子”,哐哐啷啷,呼嘯而過,讓人揪心。重車仿佛一座小山頭,迎麵撲來,風馳電掣,轟隆轟隆,每次錯車都捏著把冷汗。一旦相撞,那還有個好啊!小車還不得像塊西瓜皮,“喀嚓”一聲就飛出去呀!萬幸的是沒有撞上,一是小車老遠在道邊就站下了,大車過去,他們再起步;二是有不少大車的駕駛員,認識這是局長的“座騎”,鳴笛打招呼,提前就給讓道。盡管車裏麵坐著的,統通不是局長,但鳴笛致敬,確實讓人覺著開心。小媛媛開始還很有興趣,在座席上顛了一下屁股又顛了一下屁股。大眼睛看著窗外,滿臉好奇喳喳喳地說個不停。她戀著小豹子,戀著梅花鹿,戀著大白馬,戀著柳玉秀阿姨。為不使駕駛員分神,不管小媛媛說啥,宮本魁一概有嘴無心地答應著。車過西林,隨著吉普車的顛簸和晃悠,人們昏昏欲睡,小媛媛伏在爸爸懷裏進入了夢鄉。車到伊春了,孩子還睡呢!伊春是小興安嶺的中心,也是占地麵積最大的一座資源型城市。從最北部的烏伊嶺到最南部的帶嶺,火車不放氣,還得跑六、七個小時呢!茫茫林海逶迤又浩瀚,進出林區的火車一列連著一列,進來的是空車,出去的都是木材,汽笛聲聲,生產繁忙,冬伐會戰又拉開了序幕。盡管第一場大雪送來了寒冷,但沿途所見,無一不是熱騰騰的氣象。

坐在車裏麵,透過窗玻璃就能看到花花綠綠的標語,大字塊,宣傳口號,透過雪霧,鼓舞人心,“熱烈慶祝八屆十中全會召開!”“拿下八百萬,再做新貢獻!”“經濟上項目,木材是保證!”向毛主席報喜,向黨中央報捷!”汽車拐彎,管理局大樓到了。伊春是小興安嶺的中心,千裏林海,管局大樓是它們的心髒。吉普車鳴著喇叭,長驅直入,直到樓前才戛然停了下來。司機伸了一個懶腰:“哎喲我的媽呀!可算是到家嘍!這一趟野豬嶺跑的,比女人生孩子都他媽的累啊!”尤副部長下車跺了跺兩腳,衝著車裏頭喊道:“宮大校,請吧,陳書記在二樓呢!”口氣輕鬆,數百裏的奔波,他完成了任務。宮本魁懷抱著小媛媛,半天沒動,他不忍心把女兒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