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哪,我要問你一句話:那挺機關槍,是你親手打響的?不過你看明白了嗎?那挺機槍,是東洋國家所造?還是,歐洲其他國家的產品呢?”“沒錯!”宮本魁毫不猶豫地答道,“歪把子機槍,那些年,天天的打交道,閉著眼睛,咱也不會猜錯。正宗日本鬼子的產品。要說別的嘛,咱們是外行,軍火這玩意兒,蘇聯造、日本產、德國擼子、加拿大的手槍,還有意大利的大淨麵兒,聽響聲也能知道是哪一類的軍火。半輩子了,還能有錯?”絕對地自信,當然是來自半輩子的實踐,像自己的老婆孩子一樣,聽聲不見人,也能辨別出是,還是不是。關於黑豹子的習性,魏寧璞大概也就解釋了這些。作為宮本魁來說,科學院之行,也算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再探討其他,自然也是多餘的。隔行如隔山嘛!動物學專家那兒,怎能懂得軍火方麵的常識?再說自己還著急返回野豬嶺,進攻七鬼峰,同時還得挖出那個潛伏的老特務。想到這兒,宮本魁站起來辭別了魏寧璞教授:“魏老師,打擾啦,謝謝您的指教。有時間請到野豬嶺做客。還有,於寶坤您不是也認識嗎?”握著魏寧璞瘦骨嶙峋的大手,宮本魁忽然又覺得,同是天涯倫落人,魏教授的日子,恐怕是也不好過吧!“宮大校!不留啦!您是個忙人,再來伊春,務必得到寒舍裏坐坐喲!”說著,魏寧璞戀戀不舍地把宮本魁送了出來,“第一場大雪,獵捕黑豹,是最好的機遇喲!”站在門口,魏寧璞又意味深長地找補了一句。
“魏老師再見!”分手時猛一回頭,宮本魁驀然間看到,在樓後麵的雪地上,那位女學生正呆呆地望著自己呢!劉海淩亂,麵色彤紅。期盼的目光,窈窕的身段,在女學生的身上,宮本魁仿佛又看到了陳桂蘭的身子。十年前的妻子,和這位學生相比,神韻、氣質、腰條、五官、身材和舉止,很多方麵,是多麼的相似啊!恍恍惚惚,出門上了馬路,情不自禁,扭回頭來又多看了兩眼。皚皚白雪,非常地刺眼。天空陰暗,西北風還在颼颼地刮著。興安腹地,氣候變化反複無常。第一場大雪,自然也帶來了一場特大的寒流。季節才剛過霜降,伊春林都,遠處銀裝素裹,近處已經是寒凝大地了。一夜之間,河水不再咆哮,居民百姓都換上了冬裝。狗皮帽子遮麵,不管男女,都是一個打扮。
也許是受了剛才這位女學生的影響吧!走在厚雪軋實了的公路上,宮本魁的腦海中始終有陳桂蘭的身影在晃動著,一會兒是一身戎裝,軍服筆直,恰到好處襯托出了她的英姿:領章、肩牌、帽徽和笑臉,牙齒雪白,晶瑩的眸子清澈又明亮。“宮團長!敬禮!”小鹿兒一樣,調皮,活潑又讓人特別地疼愛,青春活力在全身上下洋溢著,一會兒又變成了白衣天使,白大褂白帽子,帽沿下幾根鑽出來的黑發,襯托著麵孔也襯托著她的職業,表情嚴肅,目光和鼻子都在敘說著她的權威:“打針!把褲子褪下去!快點!磨嘰啥?封建腦袋!”“喲!這兒還有一個傷疤!真是老革命啦!慢點兒,不疼,不疼吧?”溫柔的小手,小心翼翼在針眼的周圍揉摸著,讓人舒服,更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一會兒是在野豬嶺上,披頭散發,牢騷埋怨:“宮本魁哪,你再去找找你的領導呀!什麼時候返回北京?這深山老林,都快把人給憋死啦!不行!你說啥我也不聽啦!我要回醫院,我不能丟了工作,陪著你,遭這份兒洋罪啊!孩子沒有個夥伴,上學怎麼辦啊?你一輩子文盲,也讓孩子睜眼瞎呀!你不去找,我去找李省長,我去找林局長他們!我豁出去啦,不能在這兒憋死!”母鹿分娩,痛苦地呻吟,哞兒哞兒地哀叫。陳桂蘭高興了,攏上篝火,眼盯著母鹿的產門,一宿一宿地不知道疲勞也不覺疲勞,安慰母鹿,善良又關切:“別急呀!還沒到時候呢!先休息會兒,養養精神,一會兒再使勁,我幫著你使勁,頭胎難產呀,羊馬比君子,母性都一樣啊,我生小媛媛那會兒……”“笛笛——笛笛——”運材汽車在公路上滑過,雪大路滑,司機伸著脖子急狠狠地罵道:“你他媽的找死啊!一個勁兒鳴笛,就是不給讓道?你他媽的想啥呢!”宮本魁一愣,知道自己錯了,急忙躲到路邊,歉意地笑笑:“對不起!對不起!”司機氣盛,加大油門,瞥了一眼,繼續嗬斥著訓道:“運材道,懂不懂?這大雪天的!撞死你,就跟撞條死狗一樣!對不起的事,少他媽的辦點!”“呼”地一聲,大汽車過去了,軲轆後麵又揚起一股濃濃的雪塵。
宮本魁搖了搖頭,望著木材車的影子,很重很重地噴出了一口粗氣。他沒有埋怨司機,隻怪自己思想上溜號,雪大路滑,運材車的慣力太大太猛,發現情況,即使刹車也來不及了,每到冬天,林區的運材道上,時常就有撞死的獵狗、碾死的家禽以及躲閃不及的梅花鹿、傻麅子等等。湯旺河林業局,運材車撞死了一隻小老虎,報紙電台,同時播出了這條消息。死人的事也不稀罕,美溪局三天兩起交通事故,天冷路滑,伐木工人騎自行車上下班,狗皮帽子捂得嚴嚴實實……想到這些,宮本魁立馬精神了起來……天空陰沉沉的,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天,太陽永遠是這兒的稀客。又是一列滿載圓木的火車從伊春站上駛過,氣勢磅礴,地動山搖。盡管是第一場冬雪,離酷冷寒天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是走在野外,哈出的熱氣,落在胸前已經變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伊春的寒冷真是名不虛傳啊!返回野豬嶺,陳書記又安排專車送了他一趟。
還是那輛吉普,司機也還是那位悶頭不語的小夥子。不同之處,是副部長沒了,青年幹部也沒有再跟著陪同。就兩個人,靜悄悄的,駛出機關,離開市區,吉普車在重山疊嶂、溝穀縱橫、蜿蜒崎嶇的公路上默默地行駛著。不時有大圓木汽車“呼”地一聲擦肩而過,坐在車上,宮本魁也有點兒提心吊膽。公路是沿著湯旺河的右岸順流而下,河上已經結冰,冰麵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冬季在河床上跑馬爬犁,宮本魁對兩岸的地形是非常熟悉的。二十年前的冬天,大雪比現在更厚,利用馬爬犁,從山外到山裏,逆流而上,運過給養,在這條河床上,也多次襲擊過鬼子和偽軍,老錢櫃戰鬥,李兆麟親自指揮,十三輛馬爬犁,第一輛馬爬犁就是他宮本魁親自掌鞭,大鞭子甩得叭叭響,蹄聲噠噠敲擊著河床。為了鞏固遊擊區後防基地,剜掉毒瘤,拔掉釘子,省委領導策劃了那次戰鬥……“停車!”宮本魁一聲斷喝,朦朧之中他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瞪著眼珠子,對身邊的司機發出了命令。“啥事?”司機把右腳本能地緩緩踩在了刹車板上。雪大路滑,緊急刹車弄不好就會車翻人亡的。隻能緩踩,慢慢地停住。對司機來說,在山裏行車這是最起碼的常識。小車停穩,他以為乘車人要解手呢!就是解手,也不能用這個態度發號施令呀!不等停穩,司機又問一句:“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