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3 / 3)

“調頭,回去!”宮本魁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他板著麵孔,一臉的嚴肅。車到緩嶺了,小車調頭,再次回去?見司機不解,他才舒了一口長氣說道:“對不起!我好像聽見女兒在哭呢!麻煩你啦,再跑一趟!”牽心掛肚。急著返回野豬嶺,離開伊春,是應該和女兒打個招呼呀!對司機有點內疚,對女兒更是焦慮和不安。“噢!我明白啦!”司機微微點頭,非常痛快地調轉了方向。粗獷的麵孔再加上冰涼的神態,不管是誰,都會絕對去服從的。學校離局機關不遠,道南道北,斜著一個角度,這兒是林區最好的一所小學。離著還有幾百米遠,宮本魁一眼就看到了,女兒小媛媛,頭發淩亂,臉蛋兒彤紅,左手被陳大嫂牢牢地牽著,右手搖擺,嘶啞著嗓子在寒風中哭喊著:“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不上學啦!我要爸爸呀!我要爸爸呀!”宮本魁心裏頭一陣發酸,喉嚨發緊,眼淚差點兒就湧了出來。他後悔,他慚愧,他痛心。沒等車子停穩,他推門就跳了下去。幾步邁到女兒的麵前,伸出兩隻大手,略微顫抖,一把就將女兒緊抱了起來,強抑著淚水,心酸地喊道:“好孩子!別哭別哭!爸爸這不是來了嘛!爸爸這不是來了嘛!”邊說邊用自己的大臉,在女兒的腮幫子上親了一下又一下。找到了爸爸,女兒不再嚎啕了,但仍然在抽泣著:“爸爸!爸爸呀!你幹啥去啦?我想你,爸爸!你不要……小媛媛了嗎?啊?爸爸!?”女兒一邊哽咽,一邊用凍僵了的小手,在宮本魁的大臉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風大天冷,陳大嫂頭發淩亂,兩眼也是淚汪汪的。

鼻子紅紅的,看樣子正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呢。父女又見麵了,陳大嫂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怎麼樣哪!小媛媛!我說你爸爸一會兒會來的嘛!這孩子,可真強喲!”說著,在大風中無奈地晃了晃腦袋。歎息著長氣,敘說著這小半天的艱辛:“這個哭啊!哭得人家老師都沒招兒沒招兒的!老陳上班前就交待啦!啥活兒不幹,也得把小媛媛給哄好!這不,整整的一頭午,唉!嘖嘖!開始呀還挺好,孩子多。可是後半晌就不幹嘍!這小妮子,是真厲害喲!糖塊兒不吃,玩具也不要!就是要爸爸!爸爸呀!爸爸呀……”說完,又掏出來手絹,一邊給小媛媛擦眼淚,一邊小聲兒關切地說道,“咱們回家吧!外麵風大,大冷天的,下午還得繼續上學呢!”“謝謝你啦!陳大嫂!”宮本魁略有歉疚感慨地說道:“給您添麻煩了,孩子在這兒!”“看你說的,咱們都是同誌,誰和誰啊!真是!”陳大嫂依然保持著陝北的那一套,熱情懇切,無私奉獻。不管對誰,都流露出她的慈祥和關愛。

這功夫司機說話了。他看著宮本魁和小媛媛,目光詫異感歎著說道:“宮大校,您的耳朵可是真靈啊!咱們都出去十幾裏啦,孩子的哭聲,你還能聽到?”他看著小媛媛又看了看宮本魁,不可思議地搖了搖腦袋。宮本魁剛想解釋點兒什麼,可是沒等啟齒,陳大嫂就開腔了,半是教訓半是囑咐的:“你小李子懂個啥喲?十幾裏地?哼!十幾裏地算遠哪!在孩子身上,當媽的耳朵會更長!別說是十幾裏嘍,就是幾百裏,幾千裏地,當媽的都能聽到。知道嗎?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兒走千裏母擔憂……小李子,等你結婚有了孩子,耳朵有多長,你也就曉得嘍!進屋吧!大冷天的!在外麵站著,進屋裏說話多好!進屋進屋!”“算了!陳大嫂,不進屋啦,我們還急著趕路呢!”宮本魁不好意思地說道。

是的,離開科學院,與女兒不辭而別,他不是疏忽,而是有意識地狠心不去看望女兒。可是開車不久,他就克製不住了,孩子的哭聲撕心揪肺,刺激著他的耳膜,揉搓著他的感情,而且是距離越遠,感情上就越難以克製。萬般無奈,車到緩嶺了他才無可奈何地命令司機調頭,不用猜測也不是先知,孩子離開父母,新換一處陌生的環境,哭鬧兩天都是很正常的呀!此次返回,無疑給陳大嫂又出了一道難題。人是感情動物,與父母的感情疏遠了,與養護人的感情自然就會親近。想到這兒,他再次對陳大嫂歉意地笑了笑。扭臉又冷著麵孔,半是嚇唬半是引導地對小媛媛說道:“別上學啦!跟爸爸回野豬嶺吧!回野豬嶺,去跟小豹子玩兒!”說完,用冷峻的目光,審視著女兒微妙的變化。宮本魁知道,女兒渴望上學,更渴望離開那寂寞的地方,用上學來嚇唬她,肯定能收到如期的效果。果不其然,小媛媛不再抽泣了,可憐巴巴,不情願地說道:“不嘛!爸爸!我要上學嘛!我要上學嘛!”“不回野豬嶺啦?”趁熱打鐵,宮本魁內心輕鬆,表麵上仍然嚴肅地說道。

小媛媛表情迷茫,眼噙淚花,可憐巴巴地點頭答應了。可是很快又改變了主意,非常委屈又極不情願地:“我想媽媽!爸爸,你別回野豬嶺去好嗎?啊?爸爸!”說著,用兩隻小手又摟緊了宮本魁的脖子。“小媛媛,聽爸爸的話,跟著陳伯母,在這兒好好上學。過些日子,爸爸再來看你!學校裏頭多好啊!有老師,還有那麼多的小朋友!好啦!爸爸走啦!小媛媛是個乖孩子!跟著陳伯母,還有大姐姐們,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好嗎?”說著,宮本魁把女兒撂在了地上,“陳大嫂,麻煩您啦!再見啦!”說完,他邁開大步扭頭就走。坐到車上又催促著司機說道:“走吧!天不早啦!還有三四百裏地呢!”“爸爸再見!爸爸再見!小媛媛不哭!小媛媛是乖……乖孩子!爸爸我不……不哭!”通過倒車鏡,宮本魁看到,女兒在陳大嫂的身邊晃動著小手,哽咽著說道。可是直到開車,自己也沒敢再回頭。

拐彎的時候,看到寒風中的人影還在那兒站著呢!一老一少,揮動著胳膊。望著背影,宮本魁想:自己是不是太重感情,太兒女情長了。戰爭年代,為了戰爭的需要,多少孩子送給了鄉親們撫養?哪一個孩子的父母是心甘情願的?一別就是幾年,十幾年,甚至終生都難以找到。相比之下,小媛媛的條件優越多啦!為了上學,在陳書記家住著,一年半載的就能來看看。當然了,女兒失去了母愛,當父親的就應該多為自己的孩子想想,多彌補一些感情上的欠缺。可是,不管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對孩子來說,過分的關愛反而不利其成長啊!正思索著,司機小李子說話了:“宮大校,您就放心好啦!陳書記的老伴兒,對誰都是特夠意思的。別人不知道,我對她可是特別了解!那忠厚勁兒,陝北人嘛!從延安來的,誰不知道啊!”司機接送領導,對領導家的情況當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宮本魁腦袋仰靠在座椅上,眯縫著兩眼答非所問緩舒了一口長氣:“不囉唆這一陣子,恐怕就快到家了吧?”“嗯呢!差不多少,不到地頭,也得過去了金山屯!”一邊說著,腳下的油門又加大了力度,車軲轆擦著路麵:“刷刷刷!”山巒起伏,林海茫茫,在白雪皚皚的路麵上,吉普車簡直變成了一隻衝鋒舟,利箭一樣在雪浪中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