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3)

第二十八章

宮本魁失眠了,盡管飲酒又奔波了一天。他失眠的原因是明擺著的,他不是禪院的教徒,是男人就有七情六欲,更何況,妻子患病,兩人的性生活就徹底地中斷了,即使是在沒有患病以前,因為返城無望,情緒煩躁,精神上壓抑,夫妻生活也極不協調。隻有在月經期的前後,自身生理上的需要,才允許宮本魁靠近她的身子。特別是飲酒以後,桂蘭死活不讓,雙方幾乎都動了拳腳……陳桂蘭患病以後,宮本魁從思想上就徹底打消了性生活的念頭。現在,他熄了燈,躺在炕頭自己的被窩裏麵,眼睜睜的,就是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宋麗萍在熟睡,但女人的氣息在吸引和刺激著他呢!那麼強烈,像磁鐵一樣,不想不看,也沒有辦法擺脫。戰場上的狙擊手,見了目標不打就難受;草原上的騎手呢,發現了駿馬立刻就得騎上,騎不上去癢癢得就不行;當一個成熟的男人和鍾意的女人在一起呢?不能擁抱,不能交媾,簡直也是一種無情地折磨。近在咫尺,赤裸裸的,那種甜美和幽香,一時一刻都難以抗拒啊!“睡覺吧!”他非常強烈地命令著自己,“既然她心甘情願地嫁給你宮本魁,那一堆一塊早晚還不是你的?著什麼急呢?夫妻生活是天倫之樂,一方被動,意識上就是強奸。強奸是恥辱的,也令人是憤恨的,醒來再同床也不著急呀!況且,她主動找你,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睡吧,睡覺吧,明天還得去老鶴林物色炮手呢!二進七鬼峰,充分作好各方麵的準備。探金礦、查特務、驅黑豹,這都是當陳書記的麵,我宮本魁立下了軍令狀的……”聞聽外麵嗚嗚的風響,閉上眼睛,借著那點兒酒勁兒,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冬季小興安嶺的寒冷是全世界公認的。特殊的氣候,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自然條件,各種因素的促成,小興安嶺林區的暴風雪也是令世人觸目驚心的。一夜風雪,溝滿壕平;一夜風雪,成群的牛羊蕩然無存;一夜風雪,正行駛的火車被迫停下來原地待命;一夜風雪,村鎮小屯忽然就消失了;一夜風雪,推土機竟然被刮出去了十幾公裏;一夜暴風雪,三節大樓突然就倒塌……狂風是大雪的助手,大雪是狂風的主謀。風和雪一旦聯起手來,尤其在小興安嶺的上空,上帝和魔鬼都恐懼地哆嗦成了一團,遮天蔽日,摧枯拉朽啊!就在宮本魁從伊春返回野豬嶺的第三個夜晚,炮手和獵人都已經聯係好了,明天就再度進軍七鬼峰,一夜暴風雪,宿舍的房蓋無影無蹤;馬棚塌了,白龍駒被活活地砸死在了下麵;三個大鹿圈,圍牆的杖子被連根拔出,除了三號圈舍的母鹿——“葉卡捷琳娜”和多日纏綿的一隻英俊矯健的雄性大馬鹿,掙斷繩索提前逃了出去,其他鹿群,一夜之間就從野豬嶺上徹底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災難!防不勝防的暴風雪!宮本魁給陳光濤書記彙報情況,奇怪的是,電話線暢通無阻。大樹連根拔出,房蓋蕩然無存,電話線竟然會安然無恙。“媽的,野豬嶺上真是透著種種奇怪啊!”陳書記在電話線的那頭安慰他道:“暴風雪預報,省氣象台早已經發布了,都怨我考慮不周,沒有及時地提醒你們野豬嶺鹿場。……鹿群能找回來更好,找不回來也不要上火嘛!但政治任務一定要完成,記住了嗎?宮本魁同誌!無論如何,那個日本特務,你一定要限期給我找到!對有關部門,我也好有個明確的交待嘛!盡管構不成威脅,潛伏一天,也是我們一天的心病!宮本魁同誌,明白了嗎?好!就這樣,我等著聽你偵破後的消息!”潛伏的日本特務,確實是黨委領導最大的一塊心病了。可是這個日本特務,到底又在哪兒呢?老鶴林狩獵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有一百多口子人啊!而且背景複雜,潛伏的特務到底能是誰呢?陳光濤是書記,政治工作是他的職業。對鹿群沒有什麼感情。可是宮本魁呢?名義上是場長,野豬嶺鹿場的場長!事實上卻是朝夕相處的牧鹿者。

三年了,從購進來第一隻梅花鹿那天算起,他的感情就在這兒傾注著;心血、汗水都為它們揮灑。第一隻鹿羔從他的大手上落地,喜怒哀樂,像水乳交融一樣,他和鹿場就再也難以割舍了。鹿場是歸宿,鹿鳴聲是最和諧的樂章;觀鹿覓食是最大的精神享受;公鹿和母鹿交配,自然也孕育出了遠大的理想和乞求般的希望;蹦跳著的鹿崽讓他陶醉和喜悅;待分娩的母鹿使他牽心掛肚又寢食難安;看公鹿決鬥他怒發衝冠,既為弱者惋惜又嗬斥強者不會手下留情。母鹿們到了發情期呢!他天天記著日子,哪天初潮,哪天是高峰,哪天拒絕了“男朋友”的溫柔。用已故妻子陳桂蘭的話說:“當年談戀愛,你對我也沒有這麼癡心啊!全身都是膻味,不讓你上炕一點兒都不屈!”暴風雪過去,圈塌物沒。呆呆地盯著厚雪堆中的空圈,宮本魁差一丁點兒就疼暈了過去……生活中除了鹿群他還有什麼?暴風雪使野豬嶺改變了模樣:白雪刺眼,世界變成了幻覺中的童話;銀裝素裹,無處不是晶瑩剔透。溝壕不見了,草甸子變成了廣袤的雪原,雜草和幼樹深埋在了下麵。鬆樹彎了腰,闊葉樹垂下了頭,隻有冰雪,鋪天蓋地地征服了它們。路上斷了行人,飛禽和猛獸都饑腸漉漉地在到處尋找食物充饑,同時也在為這個冰雪世界無可奈何又一聲接著一聲地哀鳴著。無需安排,趙長山和薑永吉就早早地分頭去尋找了。他們年輕,年輕人的腿快,龐大的鹿群,忽然失蹤,風雪再大,附近也不可能不留下點兒痕跡。大大小小,公鹿和母鹿,這可是個百多隻的群體啊!風雪再大,過後它們也會再找到家門的。

這是常識,也是家畜的本能,梅花鹿群當然也不例外,返不回來是有別的原因。宮本魁沒有參與尋找,他是場長,必須得坐鎮,其次是這兩三天都有點兒萎靡不振。和宋麗萍是初婚,洞房花燭夜,幹柴長時間沒有機會燃燒;一旦燃燒,再好的材質也不抗煉啊!烈火呢!就更不用說了,三十七歲,作為女人,又是一把什麼樣的烈火啊!肉骨近似融化,白天怎麼能打得起來精神?就算是鐵人,宋麗萍也能讓他改變了模樣。再有是心疼那匹大白馬,突然死掉,實在讓他心疼。一是大白馬是林嵐局長當年贈送的心愛之物;二是它多次救了他的性命,沒有這匹大白馬,初來野豬嶺,再有他幾個宮本魁,遍地的野狼也早把他消化成狼糞了。大白馬是夥伴,大白馬是朋友,大白馬是生活中的依賴,大白馬也是曆史的見證和寄托。可是它忽然地沒了,靜悄悄地,不聲不響地,棚子倒塌,葬送了它的性命。宮本魁悲痛萬分地從雪堆中把大白馬的屍體扒了出來,腦袋抵在了腦袋上,人眼睛瞅著馬眼睛,很長時間,一言都沒發!

大白馬死了,狂風暴雪葬送了它的性命。進軍七鬼峰,宮本魁還指望著它賣力氣呢!這下子完了,征服七鬼峰,隻能與夏天一樣,徒步前往,徒步再返回。馬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自由、方便、快捷、舒服、省心又安全。失去了大白馬,無疑是最大的損失。頭一天晚上,躺在炕上還和宋麗萍說道:“想孩子就騎馬去看看,幾百裏地,快點兒跑,當天就能打個返回。第二天照樣誤不了生產!”現在完了,大白馬死了,再去伊春看望女兒,不坐火車,也得采取其他措施了。突然,挺著大肚子的柳玉秀悲哀之中欣喜地喊道:“喲!宮場長,快看呀!快看呀!‘葉卡捷琳娜’回來啦!”房前的積雪有一米多厚,鏟出來一條雪溝,抱柴禾,去鹿圈,擔水、各屋走動,都是沿雪壕來回穿梭著。柳玉秀是在自己的門前,手打眼罩衝著東北方向呼喊的。宮本魁本來在精神上都有些絕望了,此刻聽柳玉秀呼喊,出於本能,站起身來瞭望:不錯,山根下的雪地上是三號母鹿“葉卡捷琳娜”,帶著它的情夫,也可能是它的愛人——矯健、威武、英俊的大個兒雄性馬鹿——晃動著美觀又鋒利的八叉兒犄角,提心吊膽地一步三望,往這邊一步步地移動著。暴風雪過後,湛藍的天空像水洗的一樣,晴空萬裏。陽光像金子一樣,非常的親切又非常的珍貴。遠處的群山逶迤連綿,近前的山峰陡立又險峻。可是不管遠山還是近嶺,所有的山頭都銀妝素裹,陽光下麵的冰雪是晶瑩剔透。在冰雪之中,“葉卡捷琳娜”晃動著尾巴急奔了過來。目光興奮,表情上不見絲毫兒的愕然。仿佛是旅遊結婚,急於返回家中,給親人和朋友訴說點見聞和感受。動物也知道親誰,“葉卡捷琳娜”直衝宮本魁奔了過來,搖擺著小尾巴,脊背和脖子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