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3)

“這幫大嘴叉子”騎在馬上,看準了一鞭子就能把老狼打癱。灰狼的弱點是銅頭鐵腿豆腐腰,打狼打腰,鄂倫春簡直就是玩兒一樣。鄂倫春獵人是野狼的天敵,一旦相遇,野狼就會滿屁股稀屎!“額古德阿木嘎其,這幫該死的家夥!”宮本魁進屋後坐在床鋪上打量著四周,從四周到床鋪,這兒簡直就是一個麅子皮的世界。被褥是麅子皮製作的,舒服、暖和、簡易、防潮。四牆釘滿了麅子皮,上下不見一點兒土腥,麅子毛朝外,地麵與野豬皮相連,花紋美觀,質樸又潔淨。鄂倫春獵民的居室,冬暖夏涼。除了略有點兒膻味。總統套間也沒有這陋室美妙。房子叫“烏頓柱”,觀賞室景,宮本魁自然就想到莫文生夏天居住的那間“楚倫安嘎”。“楚倫安嘎”就在這“烏頓柱”的對麵,三十二根楊木杆捆綁在一起。一順水,上尖下圓,四周全都是麅子皮遮蓋,麅皮用鹿筋連著,光板兒衝外,幾十年都不壞。在鄂倫春獵民的居住區,遍地是獸骨,滿眼是獸皮,日用品除了就地取材的樺樹皮,生活中的麅子皮是無所不及的。春天小孩子扯塊麅子皮當風箏,出門用麅子皮縫口袋,雪地上用麅子皮暖腳暖屁股,就是各家搭建的廁所,四麵的牆壁也是麅子皮,防風又遮醜。

宮本魁進屋剛坐下還沒有喘過氣來,李桂麗豔就微笑著把半盆子熟肉端了上來:“宮隊長,趁熱兒快吃,這大冷天的,貴客來了,俺們鄂家也拿不出什麼東西招待客人,快吃‘烏立特’,這是我夏天曬出來的喲!”“烏立特”是指曬幹了的生肉;“庫胡拉”是生肉烀熟了又晾曬成的肉幹,出獵攜帶較為方便,在山上篝火烤肉八分熟就吃叫“達拉嘎蘭”,肉菜一塊煮熟叫“西樂”,麅子血灌腸叫“莎阿詩”,五髒和麅子腦汁單獨吃的菜名叫“阿蘇”,外來的客人不吃“阿蘇”,“阿蘇”的腥膻客人享受不了。李桂麗豔剛把半盆子“烏立特”放下,莫文生就一手端一隻大黑碗進來了。碗中陳酒,酒味四溢,往炕桌上一撂,隨著盤腿就在對麵的虎皮褥子上坐了下來。略有激動,真誠地嚷道:“宮隊長!我很尊敬你,我們鄂倫春獵民都很尊敬你!你們共產黨員的,這個!”說著,把左右大拇指頭同時豎了起來,“我很高興,你來領導狩獵隊的炮手!更歡迎你來鄂家做客!”說著,把其中的一個大黑碗端了起來,舉過頭頂,虔誠地說道:“我先敬你三碗,你是鄂家,最受歡迎的客人!”說完,一仰脖子,碗中的白酒三大口就吞了下去。碗底衝天朝外屋喊道:“格利媽,斟酒!”豪放,是鄂倫春人的性格。李桂麗豔提著大酒壺進來了,手上為丈夫倒酒,熱情的目光卻看著宮本魁說道:“‘西樂’很快就燉好了,宮隊長,多喝點嘛!您第一次來我們家!”說完一笑又退了出去,大酒壺撂在了鋪頭上。

宮本魁心急如焚,鹿群遭劫,哪兒還有閑心坐在這兒喝酒?可是他又清楚鄂倫春的風俗,不豪飲談不上朋友,喝不醉都是對人家的失敬,尤其自己是一隊之長,又是搬兵來求助人家的。想到這兒,他毫不猶豫,像莫文生一樣,三大口就吞了下去。然後又斟上,一仰脖又吞了下去。兩碗酒,一斤多,空著肚子,又是急飲。當第三碗又斟滿的時候,胃裏頭火燒火燎,全身熱烘烘的,兩手顫抖,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莫文生兄弟!今天我來,是,求你,幫忙的!昨天,暴風雪,野豬嶺上的鹿、鹿群,都讓黑、黑豹子給趕、趕、趕走了……七鬼峰你知、知道嗎?”為了表示誠意,說完硬著頭皮,又一口一口地幹了下去。第三碗下肚,盡管平時酒量還算可以,但此刻是真有些支撐不住了。嗓子生疼,眼睛發花,兩耳嗡嗡響,坐著虎皮褥子,滿屋的麅子皮,竟然晃晃悠悠地全飄了起來。吃了兩大塊“烏立特”,嚼在嘴裏,舌頭是沒有丁點兒的滋味。他還要再喝,表示誠意,但剛拎酒壺,莫文生伸手一把就給按住了,目光相撞,毫不含糊地說道:“宮隊長!去七鬼峰,現在就走嗎?”右手鬆開,又把酒碗端了起來,可是沒喝,端著酒碗說道:“謝謝你!信賴我們鄂倫春人!那隻黑豹子,二十年前,我跟父親就與它打過一次交道了,好狡猾、好陰險啊!它開始不出洞,一出來就把十幾條獵狗都咬死啦!全部落的好狗,都讓它給毀啦!宮隊長,這次我一定幫你這忙,帶上‘風雲’和‘風暴’,啄瞎它的眼睛,就能把它徹底治服,聽阿爸說,那隻豹子,有百多歲啦!洞口也可能是座大金礦吧!我們鄂家人,除了狩獵,對其他的東西是不感興趣的,來,宮隊長!謝謝你的信賴,我莫文生,再幹了這一碗!”咕咚咕咚,又一飲而盡。

宮本魁此行的目的達到了。出兵七鬼峰,隻要有莫家哥兒倆幫忙,豹子再凶也肯定能製服,酒是不能再喝了,再喝肯定就出洋相,讓人家見笑了。於是他下地站了起來,有點兒打晃,朦朦朧朧地看著對方說道:“張德林我已經通知到了,你們哥兒倆,什麼時候動身?”盡管心急如焚,但也得讓人家準備準備,人吃狗喂,還有兩隻特厲害的獵鷹也要做好準備。“明天一早,還得走野豬嶺的崗脊,那條路,你不是很熟悉嗎?”莫文生也不挽留,知道宮隊長回鹿場還有急事。送到門外,看著雪原又慷慨地說道:“宮隊長!你騎我的馬回去吧。大冷天的,路上有事,我的獵馬會有辦法照顧你的,騎馬回去,我們倆也放心!”說著,扭頭看了看出來送客的李桂麗豔。李桂麗豔有點兒擔心:“沒吃飯,空著肚子走,能行嗎?”鄂倫春人實在,不善勸酒,更不會客套,喝醉了把最好的鋪蓋讓給你,不吃飯,他們也不會再對你勉強。莫文生家喂養了三、四匹鄂倫春獵馬,獵馬其貌不揚。

首先是毛長,其次是個兒太小,冷丁一看,像在雪地上拴著頭個兒大的毛驢子。可是宮本魁知道,鄂倫春獵馬是經過多年馴化出來的優質品種,雖然個小,但耐力大著呢!一般的馬匹僅能跑二、三十裏,越跑越慢,要是繼續硬催,最後躺倒就起不來了。而鄂倫春獵馬則恰恰相反,一口氣可以跑百多裏地,而且是越跑越快,踩塔頭、跨倒木、翻山越嶺如履平地,蹚河涉水眉頭都不皺。除了耐勞力大,再有就是好管理,好伺候,不掛鐵掌,打不了蹄子。刨開了積雪啃枯草,出獵多遠,也不用為它專門準備草料。這是鄂倫春馬的強項。劣勢就有一條,除了主人不認其他人。生人靠近,張嘴就咬,調屁股就踢。宮本魁沒有見到,隻是聽別人說過:鄂倫春獵馬最得意也最喜歡飲血,不管是獵捕到什麼動物,主人拔刀子開膛,熱氣騰騰的鮮血先由自己的獵馬享受。尤其是虎血和鹿血,長期飲用,自然就會強身,自然就會耐寒,自然就有超凡的耐力。說起來也算是科學的,是大自然改變了物種,鄂倫春獵馬,沒有什麼奇怪,隻不過是外界不了解它罷了。莫文生提出來借馬,宮本魁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可是又有點兒不好意思,晃了晃腦袋說道:“借給我,你怎麼辦呢?”“我家三匹哩!我騎我老婆的那匹!”說著,莫文生快步把自己的坐騎牽了過來,“吃著嚼著呢,您就放心地騎吧!”遞過韁繩又追加了一句:“就是不太體麵,跑雪地,您那匹白馬,不一定是對手呢!”韁繩交接,又拍了拍小馬的耳朵,像囑咐孩子一樣告誡它說道:“克力木拉嘎,宮隊長是朋友,不許耍脾氣,知道了嗎?”抓著韁繩,宮本魁清楚地察覺到了,鄂倫春獵馬,別看外表不怎麼體麵,但氣質和目光卻是與眾不同的,目光很凶,似乎是拒絕跟自己合作,脖子向一邊擰著,有點倔強,也有些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