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典籍、詩文與傳說的交錯互動(2 / 3)

丹溪皇氏,婺之隱姓也。皇氏顯於東晉,上祖皆隱德不仕。明帝太寧三年(公元325年)四月八日皇氏生長子,諱初起,是為大皇君。成帝鹹和三年(公元328年)八月十三日生次子,諱初平,是為小皇君。二君生而穎悟,俊拔秀聳有異相。小君年十五,家使牧羊。遇一道士,愛其良謹,引入於金華山之石室,蓋赤鬆子幻相引之。小君即煉質其中,絕棄世塵,追求象罔。且謂“朱髓之訣,指掌而可明;上帝之庭,鞠躬而自致”。積善累功,逾四十稔。大君念小君之不返,巡曆山水,尋覓蹤跡而不得見。後於市中複遇一道士,善卜,就占之。道士曰:“金華山中有牧羊兒,非卿弟耶?”遂同至石室,此亦赤鬆子幻相而引之。兄弟相見,且悲且喜。大君問曰:“羊何在?”小君曰:“近在山東。”及大君往視,了無所見,唯見白石無數。還謂小君曰:“無羊。”小君曰:“羊在耳,但兄自不見。”便俱往山東,小君言叱吒,於是白石皆起,成羊數萬頭,今臥羊山即是其所。臥羊山在今浙江金華北山山脈中,原建有赤鬆宮。1958年建山口馮水庫,宮址被淹。大君曰:“我弟得神道如此,吾可學不?”小君曰:“唯如道,便得。”大君便棄妻兒,留就小君,共服鬆脂茯苓。至五千日,能坐在立亡,日中無影,有童子之色。修道既成,還鄉省親,則故老皆無在者。今石室之下有洞焉,蓋二君深隱之秘宮也。二君以服脂苓方教授弟子南伯逢等,其後傳授又數十人得仙。《神仙傳》曰:二君得道之後,大君號魯班,小君亦號赤鬆子。此蓋二君不炫名驚世,故詭姓遁身以求不顯,此乃祖述赤鬆子稱黃石公之遺意也。二君道備於鬆山絕頂,為煉丹計,丹成,大君則鹿騎,小君則鶴駕,乘雲上升,今大蕢山在今浙江省金華北山山脈中,離原赤鬆宮東一裏許,俗稱墮墜山。即是也。二君既仙,同邦之人,相與謀而置棲神之所,遂建赤鬆宮,偕其師赤鬆子赤鬆子,傳為神農時的雨師,亦作赤誦子。《楚辭·遠遊》:“聞赤鬆之清塵兮,願承風乎遺則。”劉向:《列仙傳》卷上載:“赤鬆子者,神農時雨師也,服水玉以教神農,能入火自燒。往往至昆侖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而奉祀焉,召學其道者而主之。自晉而我朝,香火綿滋,敬奉之心,未有涯也。

非常明確,有關皇初平的傳說已經與地方性的景觀直接相連,而且出現了具體的出生時間,從某種角度增加了人物的真實可信度。但其故事結構卻基本上還是牧羊—得道—成仙,並使兄弟也修煉得道成仙這種度化式的內容。當然,如果說《神仙傳》中的皇初平在得道過程中,人們注重的是道士的作用,那麼,在《赤鬆山誌》中,道士已經被赤鬆子所替代,前者就是後者的幻化。這種加注式說明的增加,一方麵,可能是記載者別出心裁的修飾;另一方麵,也可能是民間在此期傳說的一種存在模式,記載者不過是根據民間傳說對舊的典籍記載加以修正而已。

大約典籍記載的最輝煌時代是在宋代。宋代之後,這一故事形態在典籍記載中開始萎縮和簡略化。但由於地方文化的加入,皇初平的出生地開始具體化。元代道士趙道一所編的《曆世真仙體道通鑒》的“皇初平”條說:“皇初平,丹溪,一雲蘭溪人。”故事的主幹結構模式雖然沒有變化,但在他們的出生地上增加了完全可考的蘭溪。丹溪不可考,而蘭溪則在浙江金華,現為金華所轄的一個縣級市。金華城所在的北山,綿延向西,正好到達蘭溪。而蘭溪與丹溪一字之差,本也無可厚非。這為皇初平的傳說大量采入地方性典籍,提供了最為堅實的依據。明代浙江義烏人吳之器的《婺書》中所收錄的“皇初平傳”便是明證。

類似的記載,進入方誌係統之後,作為地方典籍,在人們的心目中具有了更為崇高的地位,並反過來推動了人們對典籍記載可信度的認同。如雍正《浙江通誌》卷二百“仙釋”中有“晉黃初平”條,引《神仙傳》曰:“晉黃初平,蘭溪人……”則將姓改為黃,丹溪直寫蘭溪。其餘內容雖與《神仙傳》相去不遠,但也說明典籍記載地方化之後的本質變化是一目了然的。康熙《金華府誌》則整個縮寫了《神仙傳》中有關的皇初平的內容。康熙《金華府誌》卷二十二“仙釋”“皇初平”條。在這兒,“各種方誌,尤其是《金華縣誌》《蘭溪縣誌》大加敘錄,甚至《金華府誌》《浙江通誌》也因之,內容雖不外乎《神仙傳》,但時間、地點更為確定,完全由仙性人物過渡為民間信仰中的曆史人物”。陳華文:《黃大仙研究》,《中國民間文化》1994年第3期。

典籍記載係統一脈相承的內容和幾乎不變的故事結構模式,源於文人道士對於典籍的崇信,也說明他們關於皇初平的知識,基本上來源於典籍記載。各個時期稍有出入的改變,一是對於典籍記憶方麵出現的偏差,一是他們同時也在吸納地方上的有關傳說內容後,對於典籍記載中一些似乎不太可信的內容進行修正。但無論如何,典籍記載係統幾乎以一貫不變的故事結構模式,為文人吟詠係統的存在,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二、詩文——文人吟詠係統

葛洪《神仙傳》關於皇初平的傳說一出,很快就獲得了文人們的認可,並通過自己的詩文加以吟詠,表達一種文人氣質的追求和理想。同時,通過文人詩文的吟詠內容,我們也可以發現,大量強化著典籍記載內容的相關景觀也成為文人吟詠的對象,寫下大量的詩篇來加以傳誦。

從目前可知的材料來看,最早對於皇初平在金華山成仙加以詩化表達的是南北朝時齊的東陽郡太守沈約。其《赤鬆澗》一詩曰:“鬆子排煙去,英靈眇難測。唯有清澗流,潺湲終不息。神丹在滋化,去輧於此陟。願受金液方,片言生羽翼。渴就華池飲,饑向進霞食。何時當還來,延佇青岩側。”下麵詩文所引皆出自石夫主編《赤鬆黃大仙》一書“誦詠赤鬆黃大仙詩文選”一節,並參見有關介紹。南海出版公司1995年版。沈約(441—513),字休文,吳興武康(今浙江德清縣)人。史載沈約於“隆昌元年(494),除吏部郎,出寧朔將軍、東陽太守。”《梁書·沈約傳》卷十三。東陽郡三國吳寶鼎元年(266)分會稽郡置。治所在長山,即今金華。南朝陳天嘉三年(562)改為金華。顯然,沈約所吟詠的正是金華赤鬆澗及其皇初平,即民間所傳說的黃大仙的事跡和修煉得道的勝境。這兒的鬆子,也即皇初平所改的名。至於所流露的羨慕神仙生活的旨趣,則完全是個人對於皇初平仙人故事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