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他向我打開另一扇窗(3 / 3)

他說,文學告訴社會可能是什麼,而不是是什麼,不是規範。文學關心的是個人麵對世界。作為作家,你要做到的就是表達你的世界。讓“我”發揚光大,思考“我”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我”能拿出什麼東西讓別人關注,共鳴,震撼。他又列舉了一係列中外小說旁征博引。

他每講一部作品,總是先懇切也發問:我相信在座的年輕作家都讀過某某的某部小說吧?邊說邊用眼睛的探照燈一一掃視大家,結果是她們都迷縫起雙眼,不敢應招。思想和智慧的狂飆瞬間掀翻她們華麗的外表,露出了孤陋寡聞蒼白無肉的肋骨。我在大學的圖書館裏讀過一些,可仍然沒有他讀的全麵。他說的有近一半作品我都沒讀過。幸而他沒有讓我們難堪,他更多的是自問自答。所以,會場很快像沸水恢複了理性的平靜,我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洗耳恭聽。

他講完一段,就開始了我們的自由提問。有好幾個人把問題寫在紙上,即使照本宣科,也明顯地有些怯場。他們這種煞有介事的態度讓我心裏暗自發笑。看來他們比我還緊張,我於是釋然。

在文學期刊當編輯的羅正峰像追星族,提出的盡是關於王勢坤個人的生活和成長經曆等問題。王勢坤也一一老實作了回答。他說文學一直與他在一起。他特別愛讀書,小學三年級就開始讀小說。於是常常挨罵。他說他是一個很叛逆的人。往往是別人不允許做的,他更想去做。

我說,“人的天性就是偷吃禁果。”他微微一笑。他說他是一個天生的破壞者。他說他喜歡打架。於是有一位女性問:“您小時候是不是很不好管?”他說好管。“那麼,是個調皮的好孩子!”我說。他說“算是吧!”他說他現在每天睡四、五個小時,每天除了上班,都堅持業餘寫作和讀書。他每年出版一部長篇小說。他所說的和所做的都讓我們望塵莫及自歎弗如。

吃晚飯的時候,所有的作家們和我熟絡起來。她們問我的名字,又問我還寫過什麼書。她們特別羨慕我是北大中文係畢業的。她們也不理解我為什麼不考公務員,為什麼拿著好好的文憑不進國家機關和好的事業單位工作。這些是記者們問過的,可她們似乎更願意以這種近距離的口耳相傳裏得到再次驗證。我說,我和你們一樣喜歡文學。文學是我靈魂的避難所。她們說,你人長得漂亮,又有名牌大學的文憑,你的靈魂還需要避難?我說,隻有沒有思想的人,才不需要。她們想想,也是。靈魂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最難侍候!

她們有幾次都想問我為什麼在會場上說出王勢坤下巴性感的問題,可礙於情麵,欲言又止。我說,“其實搞文學的人,心都很善良,因為文學是從作者內心裏流出的生命的汁水。這股汁水有近乎相似的味道,這叫嗅味相投!”她們都笑著讚同。她們都來自各地市州,穿的五顏六色,極誇張,卻都不夠美學。但是,她們的筆名都很好聽,都取自自然,什麼蘋果、湖泊、朵朵、樹林。我說,“你們幹嘛都叫這樣的名字?”她們說簡潔易記。讀者記住了你的名字,就等於成功了一半。在她們麵前,我為自己外表的鶴立雞群感到極不自在。我於是努力把自己置於很低的角落。很快我就入鄉隨俗,和她們一起玩笑,唱歌,講故事。她們不問我的父親,不問我是誰的女兒,這是我最放鬆愜意的。我現在明白陌生對我來說恰恰是最好的保護。

除開鄭主任喝多了酒回房間休息去了,其餘的人都追隨王勢坤在院子裏散步。滿天的繁星都睜大了好奇的眼睛。月牙兒也比城裏格外幹淨明亮。天上人間都成了童話的樂園。

我們的追問像箭鏃嗖嗖地發出,他卻好似諸葛亮舌戰群儒,一刻沒有停止對文學見解的闡述。我們問的很多簡單的問題,隻是好比往他熊熊燃燒的才情和學識上扔進一顆小小的火星,他輕輕動口一吹,就能使星火燎原。他的子彈沒有重複的,全是讓我們五體投地的新式武器。他一個人用思想的火炮橫掃了我們。即使我們中有人不甘心失敗,零星地向他放著冷槍。王勢坤仍然沉著應戰。我驚訝他何以有如此雄厚的給養,何以有如此持久的激情。他的腦子是一個多大的軍火倉庫啊!

第二天早餐時,大家紛紛圍著他坐,戰鬥繼續。他依然雄姿英發,毫無倦意。我於是明白他的課堂是沒有牆壁的,他的戰爭是不分戰場的。他在任何地方都能形成一個巨大的磁場,他永遠是那個磁場的中心。我在所有真誠的聆聽者和熱情的追隨者的臉上,讀到了同一個答案,那就是他正以大獲全勝的戰績完成他一個人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