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這枚原子彈真的發揮了作用,還是耀祖無意中得了所要求證的答案。他終於長歎了一氣,斷然決定我們擇個吉日去辦結婚證。
三月六日,久違的陽光穿過多日的陰霾從蒼綠的枇杷樹葉的隙縫裏傾泄而來。喜鵲坦誠的叫聲和胡蘆絲悠揚的樂音一起合奏著登臨我的窗台。我鬱鬱鬱寡歡的心情也一點點放晴。
對於即將臨近的婚期,我沒有多少期待的喜悅,當一切如百川歸海般來到,我隻能把命運的韁繩交付冥冥中的上帝。即使將來有什麼不如意,也大可以以命該如此自慰。吃完早餐,耀祖果然來了電話。他告訴我,今天是牛年最好的晴日,他請了半天的假,一會兒來接我去區民政局辦結婚登記。他要為我好好打點行裝。還說,中國人往往隻看重婚禮的莊嚴,而忽視了領結婚證這天才應該是劃時代和具有曆史意義的。還說“三六”代表“升順”,今天實在是他期待的一個春和景明的日子。他語速急促,似有迫不及待的喜悅。我也受了感染,把萬千委屈和無奈化作一句溫柔無比的答辭:“親愛的,你幸福的潮水都漫到我這兒來了。”“不,是我們倆的幸福!你不幸福嗎?寶貝。”我說幸福。我聽出了自己勉為其難的心音。可這不正是我所能選擇的嗎?
我向母親複述了耀祖的話。我母親樂滋滋地說:“想不到這孩子有很多自己的講究。和當年你爸一樣,那時他正參加市委黨校封閉式集訓,本來紀律要求是不容許請假和回家的。可他就因為那天是‘六一’兒童節。他說他喜歡孩子,隻有婚姻才能給他孩子。所以,他打定主意,要在這天領取結婚證。他請組織員和同寢室的人喝了一餐好酒,換來一天的假,坐了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回來和我辦了結婚證。”
我聽了無比欣慰。我是我父親用婚姻的代價換來的。不論這婚姻對他來說是不是幸福。他有這個女兒就足以讓他為這樁婚姻堅守到底。耀祖對婚姻的期待是什麼?“升順”,我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字。他想求得仕途升遷的順利。我能給他嗎?我肯定地回答:不能!如果我父親沒有了那檔事,如果我父親依然官運亨通,如果我父親還在我身邊談笑風生,我想,在中國這個人治的份額還較重的環境裏是有用的。可這難道就是我就要走進的婚姻嗎?婚姻如果不是愛情的歸宿,而隻是一個利益集團的組合,就必然麵臨盈虧的考驗。我們的婚姻經得起這樣一生的凝視嗎?
我再次審問自己:我愛這個男人嗎?不夠愛。但是絕對是安心的。嫁給他可以平平淡淡無驚無險地過一生。還可以聽憑我的主張,讓他盡最大所能為我父親還債。愛王勢坤嗎?愛。是那種愛了又不甘,可以暴風驟雨,也可能風過了無痕的愛,是那種需要時時警惕和回避家庭傷痛的愛,是在一堆抹不開的記憶廢墟上重建歡顏的愛。這愛很痛苦,卻仿佛壓在荊棘下的紅玫瑰,彌漫著自我折磨的芳香。
想到王勢坤總在女人中如魚得水的作為,又覺得他不過是個花心的公子。沒有得到的女人在他隻恍如高花,引起他一時攀折的興趣,一旦采摘在手,卻懊悔並非物有所值,再也沒了欣悅和追逐。如果說,那次紅綠燈下的驚魂一叫,還曾喚回我對他的愛情,可自從梅園和醫院兩次匆匆一別,他在耀祖麵前喪失鬥誌自甘落後的表現又讓我對他愛情高漲的水銀柱一下子退回到零點。
經過這樣的權衡,我為自己就要到來的婚姻換了新鮮空氣。滿眼都是新吐的綠葉,滿耳都是親切的鷓鴣。
在我家樓下,耀祖一身藏藍的新西裝出現在我麵前。他見我也是一頭簇新的模樣,像是初次相見,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好一番。我穿的是那天出院時他給我買的紅尼短大衣和黑色羊毛褲。看重一個人的禮物是對送禮人最好的回饋。他四顧無人,匆匆吻了我的唇。然後,我就小鳥依人靠著他,走進豪華的小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