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愣了一下,臉和脖子唰地通紅。他迅速鎮定下來,“當然。我姐都跟你說過了。那時,她剛從師範畢業分配在村小學教書。我母親考慮到和她在一起多個人照應,就要我去姐的學校讀書。一周回家一次。那時,我讀小學三年級。她住的是土磚房。原本是一個大辦公室,後來用竹片在中間隔開,成了兩間教師宿舍。一邊睡我和姐,一邊睡一位姓潘的女教師。我姐常和潘老師隔著這層紙糊過的隔牆說話,沒有一點阻礙,就像我們是個三口之家,很好玩兒。現在想起來都是難得的風景。”耀祖滿臉寫著溫情,又說,“那時,我才八歲。我姐十八歲。她應該是一枝花,可我小,不懂得欣賞美。隻知道同學們背地裏都羨慕我。”
“你姐為什麼不結婚?”“曾經滄海難為水吧!她真正的愛情獻給了一個有婦之夫。”耀祖說,“這是她的心結,你別去招惹它。”“那男人愛她嗎?現在離婚多的是,幹嘛不離了再結呢?”我對這樣的愛情充滿了悲憫。其實我小時候特別反感離婚的人,總覺得那是不道德的變節分子才會幹的事。自從我愛上王勢坤後,才知道愛情的降臨常常是無所顧及,沒有任何清規戒律的。
“當官的有幾個會為了愛情犧牲前途?兒女情長是當不了大官的。”耀祖站起來為我倒了一杯白開水,我接過來抿了一小口。“那個男人現在在哪兒?興許我可以幫幫落英,勸勸那個男的。”我熱血沸騰,躍躍欲試,充滿了俠骨柔腸。
“不知道。她從來不提這個。她小心地嗬護著那片隱秘。我的好奇心也從不敢越雷池半步。她的心鮮活過,也死過了。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都是她苟延殘喘地遊戲人生。除了事業,她的感情是一片空白。”
“不,你錯了。她是個感情豐沛的人。她對你,對我,包括對那個李長鎖都充滿了感情。”我極力為落英辯護。接下來,我們無言。好一會兒,我發現我們的話題扯得太遠了,於是複歸正題:“你那件事兒怎麼辦?”“不知道。”耀祖站起來,整理床單和被子。他真是個細致的人。我原本拉平的被子,又被他重新疊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塊。他邊疊邊說,“這是我軍訓的成果。我讀大學時,每年軍訓都被評為優秀學員。工作後,卻一次優秀公務員都沒評上。即使在辦公室裏通過了,放到全單位投票,又難得過半數。其實,我一心撲在工作上,業績也很明顯,至少擺到桌麵上是有目共睹的。”
“你一定很少串門。一心坐在你自己的辦公室裏埋頭苦幹。所以,你做的再多,再好,一是別處室的人不了解,一是了解的人又起了嫉妒心。這世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幹事的,一種是不幹事的。幹事的人並不一定比不幹事的人吃香。從來都是做事的人出錯多,挨批評的機會多,不做事不會做事做不成事的人,往往有機會與領導、群眾拉家常套近乎,對他人也構不成威脅,所以大家願意為這樣的人當好好先生。這就是中國的人情世故。所以,要善於藏鋒露拙。智商高的人情商不高,也難於取得成功,就是這個道理。”
“潤青,你沒上過一天的班,怎麼我經曆的事都好像被你看見了?”耀祖拉過我的手,眼裏滿是自足的欣悅。“沒有這點猜度世俗的本領,還奢望當什麼作家?”我被他一表揚竟有些飄飄然,於是又大肆賣弄起來:“張愛玲是上海的大家閨秀,沒見過牛,竟寫出催人淚下的短篇小說《牛》。艾米莉·勃朗特從來沒有過愛情經曆,卻寫出了小說史上最奇特的愛情小說《呼嘯山莊》。大凡世上存在的東西,隻要見過,想過,聽說過,在作家這裏是盡可以栩栩如生的。我拿這兩個作家類比,你會不會認為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的老婆一定比她們更優秀。她們倆至少沒有我這樣愛你的人給她們婚姻。女作家的婚姻不知怎麼回事,好像都不大順利。要麼獨身,要不離婚的多。”耀祖在我眼裏搜索著答案。我撲哧一笑:“你呀,恨不現在拿個刀子把我的心剖開來,看看上麵是不是寫著柳潤青與侯耀祖百頭偕老,永結同心。對不對?”
“算你是我肚子的蛔蟲!”耀祖一本正經地說。我偏過臉去,示意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過來重重地印下一吻。“我們什麼時候辦婚禮?我好提前通知我國外的舅舅。他強調過好多遍,一定來給我們送賀禮。我還請了我的一位男性朋友李行健做你的伴郎。”我柔情蜜意地注視著他。
“李行健是什麼人?你幹嘛要選他做我的伴郎?”耀祖隨口問了一句。我本想照直說來,又擔心耀祖瞧不起人家。所以,隻說你盡管信任你的老婆,不會讓你難堪。他是一個很優秀的青年,我的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又開玩笑說,不會是你過去的男朋友吧?我說那當然不是。隻是男性朋友,而非男朋友,關鍵時候,“性”字不能省略。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依然住在我母親家裏。耀祖是個愛麵子的人,他在村裏人麵前誇過海口,村裏便以為博士真的了不得,住的是寬闊大洋房,開的是豪華小轎車,娶的是美麗女嬌娥。他說,我們在法律上已經是合法夫妻了,以後就同心同德共建美好家園。我說你這像領導在台上發表講話。他說,這是職業病。他本就是辦公室正科級文秘,是為領導泡製文字的槍手。他要我再等等。他會找落英,借助她的平台,弄一套大一些的新房。他沒說“買”,而是“弄”,我聽來好像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