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明白這是一場四比一的鴻門宴。我們進攻的目標是那個胖男人。他是城市規劃局局長向鐵柱。我聽了這名字,禁不住向耀祖發笑:怎麼不叫向蠶寶呢?可耀祖沒有一點笑意。他一本正經地看著酒杯好像心事重重。另外兩個男的,我認出其中一位年長的竟是我父親原來的司機賈叔叔。他沒認出我。我那時還是個胸脯平平沒有發育乳臭未幹的初中生哩。
我正要開口叫賈叔叔,又想到父親那不堪的往事,於是打算裝著不認識,囫圇過去算了。他老多了,可也神氣多了。上穿薄料的黑皮衣,是對襟盤扣,下角開叉的式樣。他坐得筆直,身板硬朗,全然不像五十開外的年紀。他是什麼身份呢?我觀察著他。他表情木然,頭發直直地站著,上過啫嚦水,穩穩地坐在落英左手邊。很像落英的貼身保鏢。他的樣子讓我聯想起那個夜裏襲擊耀祖的黑影。他一臉的殺氣,讓我看了不寒而栗。一位是向局長的司機小秦,二十五歲左右的小夥子,細皮薄肉,一笑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落英是這樣介紹我們的:耀祖,我弟弟。美政,我弟弟熱戀的女友。我心裏咯吱一下:她難道不知道我已經是耀祖的妻子?落英繼續滿麵春風地介紹:“她是一位有靈氣的作家。她最近有一部長篇小說《愛情紅綠燈》很暢銷,網上、書店鋪天蓋地。報紙上曾經沸反盈天。她可真是炙手可熱的八零後作家啊。”
向鐵柱聽慣了歌功頌德,淡淡一笑說:“好啊,我來先敬美女作家一杯。”我趕緊起立,雙手捧起酒杯。他逼視著我的胸脯說,“我是不看小說的,可美政小姐的書,我一定會買來讀。小秦,你明天就去書店給我買一本。如果可以,買一千本,要辦公室作福利發。不,等等,我自有銷路。”
我且盡杯中酒,“謝謝向局長抬舉!那一千本,我和耀祖買了給您送來。您那一本,我簽名贈您!”他立即會意,說:“好,好,一言為定。我可是從不開空頭支票的喲。”他邊說邊要摸我的手,我立即彈開了。他又撫摸我的長發,從肩頭一直往下,快到臀部的時候,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細細的杯頸應聲折斷。我壓低嗓門說:“對不起,我今晚可能走錯地方了。要不就是您認錯了人。”我不看任何人,低著頭,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酒席上刹時一片死寂,珍味佳釀都透著劍拔弩張的殺氣。
“嗬嗬,還有這樣的事情?小秦,我們走!哪兒沒我們的飯吃。跑這兒來找這門子氣受!”向鐵柱海臉的橫肉像剛殺過的豬肉還在盆子裏打著顫。其他四人幾乎同時從座位上彈起,像兵臨城下的士兵隨時待命出擊。
賈叔叔第一個衝到門口,用厚實的身板擋住了去路。耀祖不知所措地原地呆立。落英急步繞過酒桌,一把拉住向鐵柱,強作鎮定地發嗲道:“向局長,對不起,我弟妹是個沒經世麵的小孩子。您千萬別見怪。您多她的心,那您就抬舉她了。她不過天天坐在家裏編點小說,糊弄糊弄人。她剛才的一番話不過是表演她小說裏人物的台詞,您信以為真那真是對她的獎賞。來,耀祖。還不趕緊過來給向局長敬酒壓驚。我說啊,找個當作家的,這日子就不好過。她成天神神叨叨,你真不知是小說,還是生活。”她說這番話時,又怕我生氣,所以,不斷地暗處扯我的手,死命地捏我的手指。
我想起母親的話,用女人的魅力掌握男人世界的話語權。我又算了一下一千本書,我從出版社進貨轉手即可盡賺一萬二千元。於是,我轉身主動和解,滿麵堆笑道:“向局長,您誤會了,想必您也是第一次和作家吃飯。我講個真實的故事給您聽吧!您一定不僅不對我剛才的行為生氣,還會捧腹大笑。”我於是把上次在木蘭湖發生的事和後來報紙的報道講給他聽。一桌人頓時笑翻了天。笑停了,向鐵柱反過來以自罰三杯向我賠禮道歉。我也哈哈大笑。不過,我與他們的笑不同。我笑他們,他們笑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