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二次曲線的課程之後,我的同伴已經完全筋疲力盡,他說他不想再學了。我以新的數學學士學位的閃耀前景誘惑他,它將會把我們引向天體力學,但仍是徒勞,我無法說服他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大膽計劃。他說這是個荒謬的計劃,將耗盡我們的精力而一無所獲。沒有經驗豐富的向導的指引,隻有一本全是固定不變的簡單術語、並不總是很清楚明白的書,我們這條小船一觸礁就會沉沒。他向我解釋著他拒絕的理由,就算術語沒有難倒我們,也肯定會遇到許多難題的。在遠方哪怕被摔死,那是我的自由;而他如此謹慎小心,是不會再跟隨我的。
我猜測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的逃亡者沒有說出來。他剛剛獲得了有利於實現他的計劃的職銜。那別的東西他還在乎嗎?僅僅為了學習的樂趣而飽受熬夜之苦,弄得筋疲力盡,這樣值得嗎?不為利益所惑,專注於知識的人肯定是瘋子。讓我們縮進貝殼,閉上螺厴,以軟體動物的方式生活。這便是快樂自在的秘訣。
這不是我的哲學思想。當我完成一段旅程後,感興趣的是做好準備,踏上一段新的未知的旅程。我的同伴離開了我,從此我孤身一人,孤苦伶仃。再沒有人和我一起在愉快的交談中討論問題;我的周圍沒有人能夠理解我,也沒有人能夠提出反對意見來和我進行辯論,那辯論能閃現出光芒,就像火石衝擊迸發出的火花一樣。當困難像懸崖峭壁一樣擋在我的麵前時,沒有朋友的肩膀支持我去攀登。我不得不獨自一人在崎嶇的山上攀登,經常會跌倒,摔得鼻青臉腫,也隻能爬起來繼續前進;我獨自一人,沒有加油聲和鼓勵聲,當我到達頂峰時,我筋疲力盡,但終於可以看得更遠了。
數學耗費了我不少腦力,我剛開始讀那本書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正在進入一個抽象的領域,這是一塊要靠堅持不懈的思考去耕耘的堅硬土地。和朋友一起研究解析幾何時,適合畫曲線的黑板如今已經被冷落了。我更喜歡用紙張包一個封麵做成的練習本。有了它我就可以坐著,讓腿得到休息了,我可以在台燈下學習到深夜,使思想得到鍛造,使難以解決的問題在此得到融化,得到錘煉。
我的寫字台的右邊放著一瓶一便士的墨水,左邊放著打開的筆記本,剩下的地方正好用來執筆寫字。我喜歡這張小桌子,這是結婚時的財產之一。它可以任意挪動:陰天時挪到窗前;太陽強烈時挪到光線較弱的角落;冬天挪到燃燒著柴火的爐邊。
可憐的核桃木小木板,我已經忠實地和你相伴半個多世紀了。你的身上有了墨水的印記,有了小刀的劃痕,但你仍像以前支撐我解方程式那樣支撐著我寫散文。你的用途改變了,但你那吃苦耐勞的脊背仍像迎接代數式那樣迎接著思想的表達式。我卻沒有這份平靜,我發現這次改變並沒有使我獲得平和,捕捉困擾腦際的種種煩惱比求解方程式更加困難。
朋友,如果你看到我一頭灰發,你可能會認不出我了。從前那張洋溢著熱情和希望的臉哪裏去了?我上了年紀了。當我剛從商人手中把你買回來時,你閃亮、光滑,並且散發著蜂蠟的香味,而你現在變得破舊不堪!和你的主人一樣,你也長了皺紋,我承認,那是我的長期工作的結果。當筆尖蘸了墨水仍寫不出字來時,我曾經多少次不耐煩地用筆尖在你脊背上劃過啊!
你的一個角已經缺損,木板也開始變得鬆散。我經常聽見竊蠹啃噬你的聲音。每年都會出現新的蛀槽,使你變得不牢固。舊的蛀槽向外敞開呈小圓洞狀。外來者毫不費力地占領了這些好的居所。我看到這個大膽的闖入者迅速從我胳膊肘下溜過,鑽進竊蠹留下的蛀槽中。這是個身材纖細、身穿黑衣的獵手,它正要為它的幼蟲收集潮蟲。我的舊桌子,一群居民正在開發利用你;我在一群昆蟲身上寫字!沒有什麼比這張桌子更適合寫昆蟲學傳記了。
如果你的主人不在了,你將會怎樣呢?你會在家人分攤我那可憐的財產時,以一法郎的價格降價賣出嗎?你會變成用來切碎甘藍的砧板嗎?或者我的孩子們達成一致說:
“讓我們留下這個遺物吧。就是在這張桌子上,他曾經孜孜不倦地學習,並使自己能夠教會別人;就是在這張桌子上,他耗盡精力把我們養大。我們留下這張神聖的桌子吧。”
我不敢相信你有這樣的未來。噢,我的老朋友,你會落入陌生人之手;你會變成一張床頭櫃,上麵裝著一碗碗的湯藥碗,直到你破舊不堪,快要散架時,你會化作青煙,和我辛苦勞動化作的那股青煙一起消失,在我們最後安息的地方被遺忘。
親愛的小桌子,還是讓我們回想一下年輕時代吧。那時你打了蠟,光彩熠熠,而我也充滿了美好的幻想。那是一個星期天,是休息日,也就是說可以連續不斷地工作,而不用被學校的工作所打擾。我更喜歡星期四,因為它不是假日,更適合安靜地學習。雖然如此,禮拜日還是給了我一些閑暇時間。讓我們充分利用它。一年有五十二個禮拜日,幾乎相當於一個長假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