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尤吉瑞(Ujiri)車站,照我一直以來的習慣,下了車四處看看,在素描本子上畫點東西。還沒走多遠,肩膀上就給幾隻粗大的手掌按住了,是三個看上去不懷好意的憲兵把我逮住了。他們幾個滿臉狐疑,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大通問題。那時我一句俄語也聽不懂,好在旁邊一個會說法語的亞美尼亞姑娘充當了我的翻譯。這幾個憲兵一把搶過我的素描本子,冷笑著,對我的解釋根本不屑一顧。他們嗅覺可真靈敏,以為我是間諜,會危及到當今沙皇的統治。周圍聚集了一大幫子人,憲兵的意思是要帶我走,似乎要把我關起來。這時火車即將離站的第一聲笛聲響了,車站站長撥開人群,擠進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拉住我的胳膊,護著我回到火車上去。笛聲又響了第二回,我跑上了月台,憲兵們還在身後緊追。火車已經咣當咣當地開起來了。我低頭縮身,跟條鰻魚一般,哧溜地飛奔過兩三節車廂,在一個角落裏躲了起來。等我回到同伴身邊,憲兵們早已跳下火車不見人影了。
我們快到裏海了。風很大,一團團灰塵從地上揚起來。先是高山從眼前消失,接著整個大地也給密不可透的浮塵裹住了。風一陣陣越刮越猛,竟演變成了颶風。火車頭頂著狂風前進,相當吃力。經過海岸邊上的時候,我們一個個呼吸困難,喘不過氣,隻模模糊糊地看見白浪滔天、巨濤拍岸。火車終於開到風城巴庫停下了,那天傍晚的經曆印證了這個稱號真是名副其實。
阿普歇倫(Apsheron)半島在裏海向東延伸約有50英裏。巴庫城就坐落在這個半島的南岸,而巴庫城以東,即所謂的“黑城”,那裏建有諾貝爾兄弟和其他石油大王的巨大煉油廠。煉好的石油就從這兒經由管道穿過整個高加索南部地區,輸送到黑海,而海上油輪則裝上這寶貴的液體,橫渡裏海,運到伏爾加河沿岸的阿斯特拉罕(Astrakhan)和察裏津(Tsaritsyn)。油井豐富的油田大多集中在巴拉罕尼附近,這是個位於巴庫東北13俄裏的韃靼村落。很早以前這個村子就因蘊藏原油而聞名,但是直到1874年,才有路德維希和羅伯特兩個諾貝爾家的兄弟來到此地,引進了美國的鑽井方法開始采油。隨後的幾年裏,采油業迅猛發展,一片繁榮景象。到1885年我第一次到巴拉罕尼的時候,當地已經有了370架鑽井機,每年開采的石油以數億俄磅計。有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地底產生的壓力迫使原油如噴泉一般噴湧而出,單是一口油井照這麼噴上24小時,常常就能噴出50萬俄磅的原油。
我在這奇形怪狀的采油鐵塔所形成的叢林之中待了7個月。我填鴨似的把曆史、地理、語文以及其他科目有用的知識都教給我的學生,但我跟隨路德維希巡視油田的時光,才是令我更為開心的。在所有的活動裏麵,我最愛騎在馬背上走過一個個村落,給韃靼族的男女老少和他們的房舍畫畫素描,或者騎上一匹性子活潑的馬兒,嘚嘚地一路跑進巴庫城,去那兒的黑集市四處轉轉。集市裏都是一戶戶陰暗的小鋪子,韃靼、波斯和亞美尼亞的商人坐在裏麵,兜售從庫爾德斯坦(Kurdistan)和克爾曼(Kerman)運來的地毯,還有牆上的裝飾布、織錦、拖鞋、大氈帽等等。我喜歡看著金匠一錘一錘地打出一件件裝飾品和兵器,把一大塊生鐵打造成一把把刀和匕首。無論是衣衫襤褸的穆斯林托缽僧,還是身著深藍色長外套的親王貴族,一切的一切都讓我興趣盎然、深深著迷。
還有個地方引誘著我去跑一趟短途,那就是拜火教的神廟。先前,廟裏的聖火供在圓形拱頂之下日夜燃燒,點的是天然氣,如今聖火已經永遠地熄滅了,到了晚上,古老的聖殿獨自躺在無邊的大草原上,周遭隻有黑暗與沉寂。
在一個冬日的夜晚,我們圍坐在燈前,突然聽見窗外的大道上傳來叫喊聲:“著火了!著火了!”韃靼人邊跑邊扯著嗓門大叫,挨家挨戶地把人們從夢中喚醒,警告大家要小心,我們趕緊跑到門外。原來整座油田都燒得火光衝天,亮如白晝。起火的地方離我們隻有幾百碼遠。原油積成的湖裏火勢凶猛,圍著湖的土牆也冒著火光,甚至連一座采油塔都燒了起來。大風撲打著火焰,像撲打著隨風擺動的破旗,黑色的濃煙滾滾升天。四下裏都劈啪作響,沸騰起來。韃靼人試圖用泥土來滅火,卻隻是徒勞。采油的鐵塔之間挨得很近,風卷著火星從一個鐵塔吹到另一個鐵塔,簡直將油田地麵以上所有的東西都燒成了灰。在刺眼的火光中,離我們最近的那些鑽井架看上去如同一個個白色幽靈,韃靼人以盡可能快的速度把這些井架逐個扳倒。靠著超乎尋常的努力,他們居然成功地控製住火勢,過了幾個小時,原油湖才燒盡,黑暗也才再度籠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