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在汙泥上有一根鬆散的打結的煙灰色細帶子，像是從一隻破襪子上抽出的羊毛線。當牧羊女編織黑色短襪時，發現自己編得不好就從頭開始，並不耐煩地將手中的線扔掉嗎？看起來很像。
我在手中收集了一段細帶子。它有黏性，很鬆散；在要抓住之前就會從指尖滑落。有幾個結已經破裂了，從裏麵出來一個黑色小球，有大頭針那麼大，還有一條扁平的尾巴。我知道這個小東西，它是一隻小蝌蚪，是青蛙的孩子。我看得有些厭煩。讓我們不要再管這個打結的細帶子了。
接下來的小東西讓我很喜歡。它們在水麵上轉圈，黑色脊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果我要抓住它們，它們便會立刻消失，消失得不見蹤影。真是可惜啊！我還想更靠近地看看它們，並讓其在我為它們準備的小盆裏旋轉。
讓我們撇開這些綠色帶子看看水底，水底升起一串串氣泡，下麵什麼都有。我看到了有著密密螺紋的美麗貝殼，壓得平平的，像扁豆一樣；我看到戴著羽毛裝飾的小蟲子，有些背上有不斷活動的鰭。它們在幹什麼？它們叫什麼？我不知道。我凝視良久，水下的神秘使我感到不可思議。
水塘的水流淌到鄰近的草原上，那裏長著幾棵榿木，我在樹上找到了一個好東西——一隻不是非常大的金龜子，不，它甚至比櫻桃核還要小，但卻藍得無法形容。天堂裏的天使就是穿這種顏色的服飾吧。我把這隻小東西放到一隻空的蝸牛殼裏，並用一片樹葉堵住。當我回家後，閑暇時候我便欣賞這隻活生生的珍寶。還有其他一些娛樂消遣在召喚我。
供給水塘的泉水從岩石縫中流出，冰涼而純淨。泉水積存在兩隻手心那樣大的石盆裏，然後形成涓涓細流傾瀉而出。這股流淌下來的水尋找水磨，這自不用說。兩截麥秸富有藝術性地交叉在一根軸上，構成了一部機械；幾塊扁平的石頭豎立在邊緣，水磨便有了支撐。這個機械非常成功，水磨轉動得非常好。如果能夠和別人共享，那就更完美了。但我沒有其他同伴，隻能邀請小鴨。
在我們這個可憐的世界裏，什麼都令人生厭，甚至由兩截麥秸構成的水磨也令人生厭。讓我們想想別的東西吧：讓我們修築一個水壩來控製水流、形成水池。這項磚石工程，石頭倒是不缺。我挑選了最合適的石塊；將過大的石塊砸碎。在收集石塊時，我忽然忘記了我要修建水壩的事兒。
在其中一塊砸碎的石頭上，在一個我可以將拳頭放進去的洞穴裏，有個東西像玻璃一樣閃閃發光。洞穴被六個六個聚在一起的複眼蓋滿，這些複眼在陽光下閃耀。在諸聖節上，當教堂的枝形吊燈照亮了上麵的星星時，我看到過類似的東西。
夏天，我們小孩子躺在打穀場的麥秸上，談論著一條龍守衛地下珍寶的故事。我現在又回想起這些珍寶：寶石這個名稱在我記憶中響起，雖然有些不確定，但卻十分輝煌。我想起了國王的王冠，我想起了公主的項鏈。在砸碎的石塊中，我發現過比我母親的戒指上那閃閃發光的小東西貴重得多的東西嗎？我更需要別的東西。
保存地下珍寶的龍對我十分慷慨，它向我提供了大量的金剛石，使我成為一堆寶石的擁有者。它還給了我金子。從岩石縫中流淌的涓涓細流流淌到細沙床上，在沙裏打旋。如果我彎下身子，我就能看到落水點像金子銼屑一樣旋轉。這就是用來鑄造金幣的貴重金屬嗎？是我家非常罕見的那種金屬嗎？可能是的，因為它太閃耀了。
我將一撮沙放在掌心，沙裏有許多閃閃發光的小東西，但是太小了，隻能用被唾沫弄濕的麥秸尖去將它拾起。讓我們放棄這些吧：它們太小了，收集起來令人厭煩。還有更大、更有價值的東西在前方，在岩石的深處。我們以後會談到這個問題的，我們還會爆破山嶽的。
我砸碎了更多的石頭。啊，一塊完整的東西被砸開，這個東西好奇怪啊！它呈螺旋形，就像雨天從舊牆縫隙裏走出來的扁平蝸牛。它那多節瘤的邊緣像公羊的角一樣。不管是像貝殼或是綿羊角，都很奇怪。石頭裏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呢？
珍寶和好奇心使我的口袋裏裝滿卵石。天色已晚，小鴨子已經吃飽了。來吧，我的小家夥們，我們回家吧。我很激動，完全忘了腳後跟的水泡。
回家是件開心的事兒。一個聲音回想在我耳邊，這是一個無法形容的聲音，比任何語言都要柔和，像夢境一樣模糊。它第一次跟我講水塘的秘密；它讚美天堂的昆蟲，我聽到這隻昆蟲在空的蝸牛殼——它的臨時住宅裏亂動；它還輕聲講述岩石的秘密、黃金銼屑、多麵的珠寶和變成石頭的公羊角。
可憐的人啊，壓抑住你的歡樂吧！我到家了。父母看到我鼓鼓的荷包裏裝滿了石頭，在粗糙的寶貝下，在重壓下，荷包都已經破裂了。
父親看到我的荷包破了，說道：“你這家夥！我讓你去看鴨子，你卻去撿石頭玩，就好像我家周圍沒有石頭似的！快去把那些石頭扔掉！”
我很傷心，但還是服從了。鑽石、黃金碎屑、變成石頭的公羊角、天堂裏的金龜子都被扔到門外的垃圾堆裏。
母親很傷心，她說：
“把孩子養大，他們竟變得這麼糟糕！你會讓我難過死的。拔拔草還可以喂養兔子。但是撿石頭既會弄破你的口袋，有毒的蟲子還會螫傷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啊，傻孩子。肯定是有人向你下了個咒語啊！”
是的，我可憐的母親，您那麼單純，您說的對。我今天承認我是被下了咒語。當人們辛苦賺錢維持生計時，提升自己的心智不是讓自己更吃苦受罪嗎？讓無家可歸者折磨自己去學習又有什麼用呢？
時至今日，我十分進步。苦難在跟隨著我，我知道小鴨遊泳的水塘裏的鑽石是水晶，黃金銼屑是雲母，變成石頭的公羊角是菊石，蔚藍色的金龜子是單爪麗金龜！我們這些可憐的人，讓我們提防知識帶來的歡樂吧：讓我們在平凡的田地裏挖掘犁溝吧，讓我們避開水塘的誘惑吧，讓我們看管好鴨子吧，讓我們把解釋世界這部機器的工作留給別的受到命運青睞的人吧，如果他們願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