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在生物中隻有人類渴望探索知識，隻有人類能夠探索事物的奧秘。蟲子是無法理解當我們從腦海中湧現出“為什麼”時的痛苦的。如果這些“為什麼”使我們以更加堅持的口氣、更加獨斷的權威講述，如果這些“為什麼”使我們轉移對利潤的追求，在大多數人眼裏利潤是生命的唯一目的，我們這樣做是適當的嗎？讓我們不要這樣做，因為這樣會摒棄我們最好的天賦。
相反，讓我們力求在能力範圍之內使未知事物發出巨大的光芒。讓我們進行探索，探索出一些真理。我們將經受不住勞累；在這樣一個無秩序的社會裏，或許我們會一病不起，但還是讓我們勇往直前：這是一件用一粒原子來增加知識總量的令人欣慰的事，這個總量是人類無與倫比的寶藏。
既然這微薄的一份屬於我，那我將回到水塘，盡管它讓我受到了合乎情理的責備，讓我流出了心酸的淚水。我還是回到了水塘，但不是盛開著想象之花的水塘：這樣的水塘一生不會遇見兩次。要有這樣的好運，必須穿上人生中第一條短褲，必須擁有人生中第一個想法。
自古以來我看到過很多水塘，它們蘊藏著更多的財富，而且被擁有豐富經驗、成熟目光的人探測過。我滿腔熱情地用網搜索它們，我攪動淤泥，攪動蔓延的藻類。在我的記憶裏，沒有一個水塘比得上第一個水塘，無論我在歡樂和悲傷時，這個水塘都是歲月中最美妙的景色。
也沒有一個水塘適合我今天的計劃。這個世界太大了，我會迷失在這廣闊無邊中，而生物會在陽光下自由繁衍，就像海洋一樣，擁有無窮無盡的海底資源。在這條公共道路上探索，勤奮刻苦、不受路人幹擾的觀察是不可能的。我需要的水塘不算大，可以根據我的想法精打細算地讓動物居住，可以在我的工作台上得到長期維護。
一張二十法郎的錢幣被遺忘在抽屜角落。我可以在不嚴重破壞家庭收支平衡的前提下花掉它，讓我們把它奉獻給科學吧。我擔心科學會很少受到我的恩澤。昂貴的器械比較適合實驗室，研究死者的細胞和纖維都要花費巨資，而研究生命活動時，使用昂貴的器械的用途值得懷疑，它適合用簡陋、低廉、臨時製作的器械去探索。
我研究本能獲得的最好結果使我付出了什麼？除了時間、耐心，什麼都沒有。二十法郎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筆昂貴的費用，如果我把它用在購買一台研究用的器械，便是拿這筆錢去冒險。我相信這二十法郎不會給我帶來新的觀點。但還是讓我們試試吧。
鐵匠為我收集了幾個鐵三角作為器械的構架。工匠（有時也是玻璃工，在這個村子裏，如果你想收支平衡，就必須是個萬事通）將構架裝在木底座上，並用一塊活動板作為蓋子，在構架的四側鑲上厚玻璃。看，再有個塗著柏油的鐵皮底和排水的龍頭，這個器械就算是完成了。
製作者對他們的作品很滿意，這在他們的作坊裏是個新奇的玩意兒，很多人好奇我將拿這個小玻璃槽幹什麼。這個小玩意兒引起了一陣議論。有人堅持說我會用它來儲存我的橄欖油，來代替之前那隻從石頭裏挖出的舊罐子。這些功利主義者如果知道，我隻是用這昂貴的器械來觀察水裏可憐的蟲子，他們會對我瘋狂地想法想些什麼呢？
鐵匠和玻璃工對他們的作品很滿意，我也很滿意。這隻器械不乏優雅之處。它被放在小桌子上，在大半天都有陽光照射的窗戶前，看起來非常好。它的容積隻有十加侖左右。我們稱它為什麼呢？水族館？不，這個名稱太做作了，而且會讓人想到被居民所喜愛的假山、瀑布和金魚。讓我們把嚴肅性留給嚴肅的事物，讓我們不要把研究用的水槽當做休息室裏無用的東西。我們稱它為玻璃水塘吧。
我在水塘裏放了一堆石灰質結殼，裏麵包裹著枯萎的燈芯草。結殼堆很輕，表麵全是小孔，看上去像珊瑚礁。而且，結殼上覆蓋著許多短短的、綠色的、絨毛般的苔蘚，一簇簇，仿佛綠色的草地。我不用頻繁換水，而是依靠這種微小的生物來保持水體的衛生，頻繁換水會幹擾這塊移民地的工作。衛生和安靜是成功的首要因素。居住動物的水塘裏很快就會充滿不適宜呼吸的氣體、腐爛的惡臭和動物殘渣，水塘很快會變成生命之間相互謀殺的罪惡深淵。這些殘渣一旦形成，必須立即燒毀、淨化，直至消失。從被氧化的廢屑中產生充滿新的氣體，以使水中可呼吸的成分保持不變。植物的綠色細胞實現了這種淨化。
當太陽照射玻璃水塘時，海藻的工作情況值得細細觀察。鋪著綠色地毯的暗礁上有無數小點閃閃發光，像美妙的天鵝絨球，上麵點綴著成千上萬顆鑽石大頭針。精致的珍珠不斷地從絨球裏蹦出，像發光的小球一樣緩緩升起，光芒照向四周。這是在深水裏連續不斷發射的煙火。
化學告訴我們，由於綠色物質和陽光的刺激，海藻分解二氧化碳。而水中由於動物居民的呼吸和有機廢渣的腐爛充滿了二氧化碳。海藻保存著碳，碳被加工成新的組織，海藻將氧氣散發成小的氣泡，這些氣泡部分溶解於水中，部分上升到水麵，泡沫將可呼氣的氣體還給大氣，溶解於水中的氣泡維持水塘裏動物的生存，不衛生的產物被氧化後消失了。
雖然我是個老手，我仍然對海藻能夠使不流動的水塘保持衛生的奇怪現象感興趣。我欣喜地觀察著不斷放射出來的氣泡，想象中我仿佛看到了那古代的歲月，那時海藻是植物的長子，為生物製造出可以呼吸的空氣，而陸地上的淤泥開始出現。我眼前的一切，玻璃水槽中的東西，向我講述了包圍著純淨空氣的行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