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工業化學(2 / 3)

阿維尼翁的主要工業是茜草。農民提供茜草,經由工廠加工成更純、更濃縮的產品。我的前輩就是幹這行的,而且幹得很好。那就讓我跟隨他的步伐,利用這繼承來的大缸和熔爐等昂貴的工具開始幹吧。

我要研製什麼產品呢?我打算提取出染色成分——茜素,把它從茜草根部分離出來,得到一種純淨的、可以直接用來染布的染料,這種方法比古老的印染工序更加迅速。

當找到解決方法後,問題就變得再簡單不過了;可當問題需要解決時,它總是顯得那麼棘手!為此我不知道耗費了多少腦筋和耐心,哪怕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我也不氣餒;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在這昏暗的教堂裏冥思苦想!當實驗推翻了我的計劃時,那是多麼令人沮喪啊!我像古代的奴隸一樣,為了積攢一筆贖身費而頑強堅持,我要以明日的成功來回答昨日的失敗,可經常還是失敗了,有時也能取得一些進展。我不屈不撓地繼續前進,因為我不可戰勝的雄心。

我會成功嗎?可能吧。最後我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我用一種便宜而且實用的方法得到了純淨的、體積很小的濃縮染料;無論是印還是染,效果都很好。我的一位朋友開始在他的工廠裏大規模采用我的方法進行印染;好幾家印布工廠都采用了這種染料,並且很滿意。我終於成功了,一道玫瑰色的裂縫出現在陰霾色的天空裏。我終於能獲得那筆小小的財富了,沒有它我便不能在大學教書。擺脫了每天令人痛苦的生計問題,我就可以安心地生活在昆蟲中間了。

在決定事情成敗的工業化學給我帶來的喜悅中,另一道陽光給我增添了新的快樂。讓我們回到兩年前。兩位總學監來到我們學校視察,一位負責文科,一位負責理科。視察結束後,全體教員被召集到校長室來接受這兩位大人物的最後的指示。負責理科的總學監先開始。我實在不想去回想他說的話。完全是官方評論,毫無激情可言,讓人聽完轉身就忘了。我以前聽過不少這樣的說教,從來沒有一次給我留下過深刻印象。

然後是負責文科的總學監講話。剛聽他講了幾句話,我心想:

“噢!這回不大一樣了!”

他的演講語言生動,慷慨激昂,不落俗套,他跳躍的思維翱翔在哲學的寧靜天空中。這次我洗耳恭聽,甚至為之振奮。他的講話不是行政說教,而是充滿了熱情,很有吸引力,這是個精通說話藝術的人,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演說家。在我的學校生涯中,我還沒有聽過如此激動人心的講話。

會議結束後,我的心跳比以往加快了。

我心想:“好遺憾啊,我是搞理科的,無法有朝一日和這位總學監建立聯係。我覺得我們能成為好朋友。”

我向那位總是消息比我靈通的同事詢問他的名字,他們告訴我他叫維克多·杜雷。

兩年後的某一天,我正在我的蒸餾罐之間巡視,雙手因經常接觸紅色染料變得紅彤彤的,像煮熟的龍蝦爪似的怎麼擦也擦不掉。這時我竟意外地看到一個人徑直走進聖馬蒂亞勒教堂,那個身影似曾相識。是的,就是他,是總學監先生,他的演講曾令我激動不已。杜雷先生現在是公共教育部部長。他曾被人們尊稱為“閣下”,這個曾經虛浮的客套話如今變得名副其實。我們都很敬重他,他謙恭而又勤勉。

來訪者微笑地說道:“我想和你在阿維尼翁單獨呆半個小時,這是我在阿維尼翁的最後半個小時,正好讓我從正式的禮節中解脫出來放鬆一下。”

獲此殊榮,我感到局促不安,請他原諒我的服裝,我隻穿了襯衫,特別是我那龍蝦爪似的手,我藏在身後好一會兒不敢伸出來。

“你不必道歉,我就是來看看勞動者的。工人穿著帶有油汙的工作服比穿其他什麼都好。讓我們聊一會兒吧。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用簡短的幾句話向他解釋了我的研究課題;我拿出了我的產品;我當著他的麵做了一個用茜紅印染的實驗。實驗的成功以及實驗設備的簡陋令他感到驚訝,我的實驗室裏沒有蒸汽室應該配備的玻璃漏鬥,隻有一個簡陋的圓底器皿。

他說:“我要幫助你,你的實驗室裏需要什麼?”

“不,部長,我什麼也不需要!我稍微想想辦法,現有的工具就足夠了。”

“你什麼都不需要!你真是很獨特!別人都是向我提一堆要求,他們的實驗室已經裝備精良了。而你,如此清貧,卻拒絕我的幫助!”

“不,我很願意接受一樣東西。”

“是什麼?”

“我是否有榮幸能和您握一下手?”

“來,我的朋友,讓我們衷心地握手。但這還不夠。你還有別的想要的嗎?”

“巴黎植物園是您的管轄範圍。如果有鱷魚死了,請幫我留一張鱷魚皮。我要把裏麵塞滿草,掛在我的拱頂上。那樣我的工作室就可以和巫師的神秘之地比個高低了。”

部長環顧了四周,瞥了一眼那個拱頂,笑著說道:

“這主意不錯。我現在認識作為化學家的您了。以前我隻知道作為自然主義者和作家的您。我聽說過您的小昆蟲,但我得走了,沒法看了,下次吧。我的火車要開動了,可以陪我去火車站嗎?就我們倆,那樣路上還能多聊會兒。”

我們一邊走著一邊討論著昆蟲學和茜草。我的羞怯感早已消失了。如果麵對的是一位驕傲自大的蠢材,我會沉默不語;如果麵對的是一位崇高率直的智者,我會很自在。我告訴了他我在自然史方麵的研究,我的教授計劃,以及與艱苦命運的抗爭,我的希望和擔心。他鼓勵我,說我會有個更好的未來。我們到了火車站後,在站外一邊來回走著一邊輕鬆愉快地談話。

一位可憐的老太太經過,衣衫襤褸,歲月的滄桑和田間的勞作使她的背部變得彎曲。她伸出手來祈求施舍。杜雷從馬甲中掏出一個兩法郎的硬幣放在她伸出的手上。我也想再加兩法郎,可我的口袋和往常一樣空蕩蕩。我走到那個乞討的老人身邊,對她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