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徒聖約翰》是同時代之作。他的眼睛、粗大的腰,以及全部形象,令人一見要疑惑是米開朗琪羅的《摩西》的先驅。但在仔細研究之後,即發見聖約翰的臉龐是根據了活人的模型而細致地描繪下來的。手中拿著《福音》,衣褶顯然緊隨著身體的動作。一切都沒有違背工作室裏的規律。是多那太羅二十五至三十歲間的作品。
三十歲左右時,金聖米迦勒教堂托他塑《聖喬治》。
這是一個通俗的聖者。今日法文中還有一句俗語:“美如聖喬治。”
聖喬治,據傳說所雲,是羅馬的一個法官。他旅行到小亞細亞的迦巴杜斯。那裏正有一條從鄰近地方來的惡龍為患:當地人士為滿足惡龍的淫欲起見,每逢一定的日期,要送一個活人給它享用。那次抽簽的結果,正輪著國王的女兒去做犧牲品。聖喬治激於義憤,就去和惡龍鬥了一場,把它重重地創傷了,還叫國王的女兒用帶子拖拽回來。因為聖喬治是基督徒,所以全城都改信了基督教,以示感激。
這個傳說中的聖喬治,在藝術家幻想中,成為一個勇武的騎士的典型。因為他對於少女表顯忠勇,故他的相貌特別顯得年輕而美麗。
多那太羅的白石雕像,表現聖喬治威武地站著,左手執著盾,右手垂在身旁,那種無可安放的情景,在上麵已特別申說過了。緊握的拳頭,更加增了強有力的感覺。
肩上掛著一件小小的外衣,使整個雕像不致有單調之感。這件外衣更形成了左臂上的不少衣褶,使手腕形成許多陰暗的部分。這樣穿插之下,作品全部便顯得豐富而充實了。
然而它的美還不在此。聖喬治固然是一個美少年,但他也是一個勇武的兵士。故多那太羅更要表現他的勇。表現勇並不在於一個確切的動作,而尤在乎雕像的各小部分。肉體應得傳達靈魂。羅丹(H.Rodin)有言:“一個軀幹與四肢真是多麼無窮!我們可以借此敘述多少事情!”這裏,聖喬治滿身都是勇氣,他全體的緊張,僵直的兩腿,緊執盾柄的手,以至他的目光、他的臉部的線條,無一不表現他嚴重沉著的力。但整個雕像的精神,多那太羅還沒有排脫古雕塑的寧靜的風格。
多那太羅不獨要表現聖喬治的像希臘神道那樣的美,而且要在強健優美的體格中,傳達出聖喬治堅定的心神的美,與緊張的肉體的美。這當然是比外表的美蘊藏著更強烈的生命。
漸漸地,多那太羅的個性表露出來了。
他的《聖馬可》與《使徒聖約翰》,已經顯得是少年時代的產物。多氏在《聖喬治》中的麵目既已不同,而當他為翡冷翠鍾樓造像時,他更顯露、而且肯定了他的氣稟。這是在一四二三至一四二六年中間,多那太羅將近四十歲的時光。
他這時代最著名的雕塑,要算是俗稱為《祖孔》(Zue)的那座先知像。它不獨離《聖馬可》的作風甚遠,即和《聖喬治》亦迥不相侔了。
在《祖孔》中,再沒有莊嚴的麵貌,垂到胸前的長須,安排得很巧妙的衣褶,一切傳統的法則都不見了。這是一個禿頂的尖形的頭顱,配著一副瘦削的臉相,一張巨大的口:絕非美男子的容儀,而是特別醜陋的形相。的確,他已不是以前作品中所表現的先知者,而是一座忠實的肖像了。那個模特兒名叫吉裏吉尼(Barducbsp;Chirii)。為聖徒造像而用真人作模型,才是雕塑史上的新紀元啊!多那太羅已和傳統決絕而標著革命旗幟了。
《祖孔》與《聖喬治》一樣,是像要向前走的模樣。這是動作的暗示,多氏許多重要作品,都有這類情景。雕像上並沒有隨著肉體的動作而布置的衣褶,整個身軀隻是包裹在沉重的布帛之下。左手插在衣帶裏,右臂垂著。我們可說多氏把一切藝術的辭藻都廢棄了,他隻要表現那副傻相,使作品的醜更形明顯。翡冷翠藝術一向是研究造型美的,至此卻被多氏放棄了。藝術家盡情地摹寫自然,似乎他認為細致準確的素描,即是成全一件作品的“美”。然而他的個性,並不就在這狹隘的觀念中找到滿足。他另外在尋求“美”,這“美”,他在表白“內心”的線條中找到了。相傳這像完成之後,多那太羅對著它喊道:“可是,你說,你說,開口好了!”這個傳說不知真偽,但確有至理。《祖孔》是一個在思索、痛苦、感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