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薩裏認識不少自身親見萊奧納多的人,他從他們那裏采集得人家稱頌萊奧納多的許多特點:“他把馬蹄釘或鍾錘在掌中捏成一塊鋁片——邦太葛呂哀不能比他更優勝了——他的光輝四射的美貌,生氣勃勃的儀表,使最抑鬱的人見了會恢複寧靜;他的談吐會說服最倔強的人;他的力量能夠控製最強烈的憤怒。”
萊奧納多還是一個動人的歌者。他到米蘭時,在大公盧多維克·斯福查(Ludowibsp;Sforza)宮中,他用一種自己發明的樂器——形如馬首一般的古琴參加某次音樂競賽。他又表現他歌唱的才能,尤其是隨時即興的本領,使大公盧多維克·斯福查立刻寵視他。
他的服飾為當時的服裝的模型。米蘭、翡冷翠、巴黎,舉行什麼慶祝節會的時候,總要請他主持布置的事情。
他是畫家,曆史上有數的天才畫家。他是《瑤公特》《最後之晚餐》《施洗者聖約翰》《聖安妮》等名畫的作者。他是雕刻家,他為斯福查大公所造的一座騎像,當時公認為神品。他是建築家、工程師。他為各地製訂引水灌溉的計劃。總而言之,他是一個第一流的學者。
一四八三年,萊奧納多決意離開翡冷翠去依附米蘭大公,先寫了一封奇特的信給大公。在這封信裏(此信至今保存著),他像商人一般,天真地描寫他所能做的一切;他說他可以教大公知道隻有他個人所知道的一切秘密;他有方法造最輕便的橋可以追逐敵軍,也有方法造最堅固的橋不怕敵人轟炸;他會在圍攻城市時使河水幹涸;他有毀壞炮台基礎的秘法;他能造放射延燒物的大炮;他會造架載大炮的鐵甲車,可以衝入敵陣,破壞最堅固的陣線,使後隊的步兵得以易於前進。
如果是海戰,他還可以造能抵禦最猛烈的炮火的戰艦,以及在當時不知名字的新武器。
在太平的時代,他將成為一個舉世無雙的建築家,他會開掘運河,把這一省的水引到別一省去。
他在那封信裏也講起他的繪畫與雕塑的才能,但他隻用輕描淡寫的口氣敘述,似乎他專門注重他的工程師的能力。
這封毛遂自薦的信不是令人以為是在聽希庇亞斯在奧林匹克場中的演說嗎?不是令人疑惑它是上文所述的皮克·特·拉·米蘭多拉所出的九百問題的回聲嗎?
達·芬奇真是一個怪才。他是一個“知道許多秘密的人”。這句話在他那封信中重複說過好幾次。他保藏他的秘密,唯恐有人偷竊,所以他有許多手寫的稿本是反寫的。從右麵到左麵,必得用了鏡子反映出來才能讀。這些手跡在巴黎、倫敦,以及私人圖書館中都還保存著。他曾說他用這種方法寫的書有一百二十部之多。
十五世紀,還是沒有進入近代科學境域的時代。那時正在慢慢地擺脫盲目的信仰與神跡的顯靈。米蘭大公夫人的醫生,仍想用講述某種神奇的故事來醫治她的病。所以,如果萊奧納多的思想中存留著若幹迷信的觀念,亦是毫不足怪的。但他究竟是當時的先驅者,他已經具有毫無利害觀念的好奇心。對於他,一切都值得加以研究。他的心且隨時可以受到感動。瓦薩裏敘述他在翡冷翠時,常到市集去購買整籠的鳥放生。他放生的情景是非常有趣的:他仔仔細細地觀察鳥的飛翔的組織,這是使他極感興味的問題;他又鑒賞在日光中映耀著的羽毛的複雜的色彩;末了,他看到小鳥們振翼飛去重獲自由的情景,心裏感到無名的幸福。從這件小小的故事中,可以看到萊奧納多為人的幾方麵:他是精細的科學家,是愛美的藝術家,又是溫婉慈祥、熱愛生物的詩人。
邦太葛呂哀所學習的,隻是立刻可以見到功效的事物。蘇格拉底所懂得的美,隻是有用處的:他以為最美的眼睛是視覺最敏銳的。希臘人具有科學的好奇心,隻以滿足自己為其唯一的目標的時間,還是後來的事。萊奧納多·達·芬奇是太藝術家了——在這個字的最高貴的意義上——他的目光與觀念要遠大得多。他在那部名著《繪畫論》(Traite déPeinture)中寫道:“你有沒有在陰晦的黃昏,觀察過男人和女人們的臉?在沒有太陽的微光中,它們顯得何等柔和!在這種時間,當你回到家裏,趁你保有這印象的時候,趕快把它們描繪下來罷。”達·芬奇相信美的目標、美的終極就在“美”本身,正如科學家對於一件學問的興趣,即在這學問本身一般。
這個愛美的夢想者、慈祥的詩人,同時又有一個十分科學的頭腦。他永遠想使他的觀察更為深刻,更為透徹,並在紛繁的宇宙中,尋出若幹律令。在這一點上,他遠離了中世紀而開近世科學的晨光熹微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