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講 倫勃朗之刻版畫(2 / 3)

我們可把那幅以“百弗洛令”名字著稱的版畫為例,它真正的題目是《耶穌為人治病》。我們立可辨別出倫勃朗運用白與黑的方式。耶穌處在最光亮的地位,在畫幅中間,病人群散布在他的周圍。戲劇一般的場麵在深黑的底麵上顯得非常分明。

在《木匠家庭》中,構圖是嚴肅的,圍繞在主要人物旁邊的陰暗確很符合實在的陰暗:這是可憐的小家庭中的可憐的廚房,隻有一扇小窗,故顯得黝暗。這裏,光暗的支配完全合乎情理,即合乎現實。但在這幅版畫中,黑暗除了要使中心場麵格外明顯,使對照格外強烈之外更無別的作用,或別的理由。這一大片光亮的地方是娛悅眼目的技術,這是一切版畫鑒賞家都明白的。而且,黑暗的支配,其用意在於使局麵具有一種奇特的性格。在耶穌周圍的深黑色,隻是使耶穌的形象更顯得偉大,使耶穌身上的光芒更為炫目。他的白色長袍上沾有一點汙點,似乎是在他前麵的病人的手所沾汙的。總而言之,光暗的遊戲,黑白的對照,在此是較諸繪畫上更自由更大膽。

但在這表現神奇故事的場合,倫勃朗仍保有他的寫實手法。在人物的姿態、容貌,以及一切表達思想情緒的枝節上,都有嚴格的真實性;而其變化與力強且較他的繪畫更進一層。

在此是全班人物在活動:在耶穌周圍,有一直在迦裏萊省跟隨著他的,把他當作治病的神人的病苦者;也有在耶路撒冷街道中譏諷嘲弄他的市民。但這不像那幅名聞世界的《夜巡》一畫那樣,各個人物的麵部受著各種不同的光彩的照射,但在內心生活上是絕無表白的。在此,每個人物都扮演一個角色,都有一個性格,代表《福音書》上所說的每個階級。版畫是比繪畫更能令人如讀書一般讀盡一本從未讀完的書的全部,在版畫中,思想永遠是深刻的,言語是準確而有力的。

在群眾中向前走著的耶穌,和我們在《以馬忤斯的晚餐》中所見的一樣,並非是意大利派畫家目光中的美麗的人物,而是一個困倦的旅人,為默想的熱情磨折到瘦弱的、不複是此世的而是一個知道自己要死——且在苦難中死的人。他全身包裹在光明之中,這是從他頭上放射出來的天國之光。他的手臂張開著,似乎預備仁慈地接待病人,但他的眼睛卻緊隨著一種內心的思想,他的嘴巴亦含著悲苦之情。這巨大的白色的耶穌,不是極美麼?

但在他的周圍,是人類中何等悲慘的一群!在他左側,瞧那些伸張著的瘦弱的手,在襤褸的衣衫中舉起著的哀求的臉。似乎藝術家把這幾個前景的人物代表了全部的病人。

在他腳下,一個瘋癱的人睡在一張可以扛運的小床上,他已不像一個人而像一頭病著的野獸了。這是一個壯年的女人;但一隻手下垂著不能動彈,而另一隻亦僅能稍舉罷了。她的女兒跪著祈求耶穌做一個手勢或說一句話使她痊愈。在她旁邊,有一個侏儒,一個無足的殘疾者,脅下支撐著木杖。他的後麵,還有兩個可憐的老人。癱瘓的人不複能運用他的手臂,他的女人把它舉著給耶穌看。前麵,人們抬來一個睡著不動的女人。左角遠處,是沉沒在黑暗中的半啟的門,群眾擁擠著要上前來走近耶穌,想得到他的一瞥、一個手勢或一句說話。而在這些群眾中,沒有一個不帶著病容與悲慘的情況。

右側是嬰兒群。一個母親在耶穌腳下抱著她的孩子;這是一個青年婦人,梳著奇特的發髻,為倫勃朗所慣常用來裝飾他的人物的。在她周圍還有好幾個,都在哀求與期待的情態中。

病人後麵,在畫幅的最後景上,是那些路人與仇敵。他們的臉容亦是同樣複雜。倫勃朗往往愛在耶穌旁邊安插若幹富人,輕蔑耶穌而希望他失敗的惡徒。這和環繞著他的平民與信徒形成一種精神上的對照。這是強者的虛榮心,是世上地位較高的人對於否認他們的人的憎恨與報複,是對於為平民申訴、為弱者奮鬥的人的仇視。前景上有一個轉背的胖子。他和左右的人交談著,顯然是在嘲笑耶穌。他穿著一件珍貴的皮大衣,一頂巍峨的絨帽,他的手在背後反執著手杖。這是阿姆斯特丹的富有的猶太人。倫勃朗在這些宗教畫取材上,永遠在現實的環境中觀察;我們在他所有的作品中都可找到例證。

高處站著似乎在辯論著的一群。這是些猶太的教士與法官,將來懸賞緝捕他的人物。他們的神情暴露出他們的嫉妒、政治的與社會的仇恨。在前景上,在執著手杖的胖子後麵,那些以輕靈的筆鋒所勾描的臉容,卻是代表何等悲慘的世界!在此,倫勃朗才表現出他的偉大。在畫家之外,我們不獨覺得他是一個明辨的觀察者,抓握住準確的形式,抒發心靈的秘密,抑且發見他是一個思想家,是一個具有偉大情操的詩人。

在這組人物中,有一個麵貌特別富有意味。這是一個青年人,坐著,一手支著他的頭,仿佛在傾聽著。是不是耶穌的愛徒聖約翰?這是一個仁慈慷慨的青年人,滿懷著熱愛,跟隨著耶穌,在這群苦難者中間,體味著美麗的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