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在今彘已經離開了，一位大臣回答。
“他離開了，秦昭王晡哺地說道，似乎是在低聲自語。負責微循京師維持治安的中尉報告，前上將單白起離開鹹陽的時候，多有市民相聚送行，幾乎堵塞了街路交通。
秦昭王聽到這一消息，內心頗為不快。他又問道：“白起啟程前往陰密遷徙之地時，說了些什麼嗎”
丞相範雎說：“臣聽說，前上將軍白起對因罪遷徙陰密的處罰，心中難免怏怏不快，也是有一些怨言的《然而，他畢竟從命如期啟程了，也有人插噍說道：“聽說白起離鹹陽時，走一走，停一停，每一處都有許多百姓相送呢。”
秦昭王心中憤然，臉上也隱隱露出恨恨之色。“走一走，停一停，那麼，他還是不想走的了！違君，抗命，大不敬，白起真是狂悖自恣，目無王法了！”他想，今天就膽敢如此，自己百年之後不知將會做些什麼呢！
秦昭王命令使者立即追趕白起，賜以寶劍，令其自裁。丞相範雎說道，大王，白起既然已經離開鹹陽，奉命西行，是不是可以不必加罪了？秦眧王沉思片刻，似乎略有悔意，但是又不便立即改口，於是說道：“那麼，使者就追至杜郵吧，他又接著說，“如果能夠在杜郵追到白起，那就是他有意延遲抗命，應立即令其自裁，如罘白起已經經過杜郵，使者即可先回鹹陽複命。”
然而，白起乘車西行，恰恰在鹹陽以西十裏的杜郵停留了好幾個時辰。
杜郵，是鹹陽西邊的交通路口。“郵”，是郵驛係統的中繼站。“杜郵”的得名，正是因為這裏是早先置郵的所在
從杜郵往正西，是秦國故都雍城，秦人的宗廟和祠祀設置，都在這裏從杜郵向北，是通往涇陽、穀口、雲陽的大道。
從杜郵向西北，可以前往梁山、漆縣、陰密。
從杜郵往南，則有能夠橫渡渭水的渡口。白起少年從軍時，當初就是從這條道路來到鹹陽的。
白起命令停車，他下車來到路邊。腳下是清水衝蝕不已的崖岸。迎麵的渡口，名喚“千家渡''他望著河水中緩緩往複的渡船，望著雲霧迷蒙的太白山，他思念著家鄉眉縣。家鄉在百裏之外，隱沒在蒼茫林海之中。
數十年南征北戰，行曆了千山萬水，白起將軍卻一直還沒有回過家鄉
今後，可能也沒有機會再回去了！
白起想到這裏，眼睛不覺被淚水濕潤。
他想起了年幼時在山中采集棣子和橡實時的情形，腳下踏著落葉，耳邊響著秋風……他想起了在坡上追逐野兔和田鼠時的情形，山花漾著笑意，野草散著幽香……他想起了在河裏捕捉遊魚和小蝦時的情形，浮光映著日影，清波蕩著漩紋……綠色的晶瑩的回憶，把一個受傷的蒼老的心靈一時洗浣得清淨無塵。
那坡，好像叫做“積石原''順著那山坡再向上走，可以登上那巍峨的太白。
那河，好像叫做“清湫河”，沿著那河溪再向下走，可以灌入這浩蕩的渭水。
所有的冤屈、煩惱、苦悶、病痛，在回憶被生命的展曦照耀得無比輝煌的時刻時，都已經統統被白起遺忘。
他佇立良久，似乎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前程慘淡的落拓潦倒的路人。
禦者早已經等得不煩了，他不時有意讓車前係駕的馬晃動轡鈴，催促白起上路。
但是這位前上將軍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他仍然站在崖邊，麵對著遠方的山林雲水凝思。
杜郵出鹹陽西門不過十裏，白起一定已經早已經過此地。磕者這樣想。
從秦昭王後來的語氣推斷，他內心其實也並不希望使者能夠在杜郵以前追上白起。
可是，當使者駕車轉過一片桕林，遠遠看到白起的乘車仍然停在路邊時，他不禁心中一驚。
聽到使者用微微顫抖的語調傳達了秦昭王的命令之後白起的心情反而異常地平靜當司馬靳憤而準備拔出佩劍時，白起舉手製止了他麵對長天薄雲、蒼山浩水，白起長歎了一聲他接過使者恭敬地捧舉在手中的秦昭王令其自盡的長劍，大聲問道：
“我白起為國家出生入死，浴血征戰，有什麼罪過對不起上天，競然遭遇這樣的厄運呢沉默良久，他又說道：
“我確實是應當一死以償深心疚負的，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用欺騙的方式全數予以坑殺這一終生疚悔，是足以用一死來完結的可以到另一個世界和衛先生相見了
白起回想起長平之戰前，他和衛先生在鹹陽夜觀天象，看到流星墮於東天，又看到《星雲雜占》中這樣的文字：“大星奔，出東方，“邦當出師，大將亡，大將亡說的是不是今天的情形呢？那天還看到北鬥之下有雲氣聚積。記得在那卷《星雲雜占》中解釋這種星象的，是這樣的一段話：“北鬥雲下，有賢將未立，立，將大破軍。其疵在左，服黑，短，此見所之國立之霸。其人在此下者，陰以憂逆水之流，以來及，這段文字的意義，白起至今都不能理解。他想，這是不是上天當時就向我們發出了某種預言呢？這次見到衛先生，應當問問他究竟應當怎樣來理解這段話。
白起忽然一揚手，把使者所交遞的長劍遠遠擲於崖下。
使者和眾人都大吃一驚6隻見白起飛快地抽出秦昭王當時賜給他的銅鈹，揮手輕輕掠過頸側，一股鮮紅的熱血噴湧直上，將軍偉岸的身軀，隨即仆倒在蓽地上。
他仰向青天白雲，左手仍然緊緊地搛著包裹那銅鈹的繡有雲紋圖案的絹囊。
那銅鈹落在草地上，在血泊中冷冷地對著搖動遍地衰草的秋風司馬靳隨後也拔劍自刎。
威溪四海的名將，今天竟然倒在和他以往勝利進軍方向相反的大路上。
光照環宇的將星，隕落在西北天邊時在秦昭王五十年，即公元前257年的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