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伶國俊出了城,先在大營鎮將良民證交到候在那裏的嫂子手上,然後就迅速遁去,了無蹤影。一石激浪,這個事件不能不在看似平靜的北口引起軒然大波,那片白布條更令小鬼子大為驚愕,特別是比對了在遼陽時得到的筆跡,那份恐慌愈發甚了幾分。看來“獨立一師”並沒斬盡殺絕,還有人活著。 日本憲兵隊先是拉來警犬,那條狗嗅過長柄小錘,便一路往西追去。好在城西有條長年奔流不息的小河,西撤的終國俊那天沒敢走橋梁,而是淌水登岸,還故意逆水走了有半裏地。氣味順水而去,害得東洋警犬在河邊轉起了圈子。憲後隊盯牢長柄錘,將其視為偵破線索,並將當初在遼陽參與追剿“獨立一師”的憲兵隊隊長臨時調來北口協助破案。那個憲兵隊長想起在遼陽追捕抗匪時,還知終國俊有個雙胞胎的哥哥叫終國良,至今下落不明,提出也做一個追捕線索。好在終國良聽從兄弟之言,對此早有防範,來北口時就改了名字,縱是憲警們在北口城內掘地三尺上下翻騰,也找出兩屯個伶國良,但或老朽,或稚童,年齡上根本不相符,隻好作罷。而以劉大年的名字隱在了北口城內的伶國良則在這股滔天的濁浪中安然無恙,穩坐漁船。

且說改名字之初,伶國良曾想叫梁果同的,說把名字倒過來念。就還是終國良,我不過是將幾個字按同音改了,將來小鬼子滾蛋了,咱們再改回來也好說明。媳婦說,小鬼子要是連這個也想不到,X就不是小鬼子了。他們對中國人的事琢磨得透著呢,像這樣改字不改音、倒著念的招法,真要叫他們看透了,還不如不改。我看叫劉大年吧。咱倆是過大年時結的婚,也算留下一個念想。終國良欽佩沒念過書的媳婦思慮得周密長遠,便這般改下了。那個遼陽來的憲兵隊長在找不到伶國良的情況下,果然曾命令再按倒著念的辦法尋找, 自然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要不要把剛牙牙學話的兒子喊額娘喊阿瑪的習慣也改過來,終國良卻犯了輩,堅持不讓改,說我家就是旗人,祖祖輩輩都是,咋啦?旗人也不都是禍害國家的慈禧和認賊作父的小皇上,旗人的祖上還出過康熙爺、乾隆爺呢,開疆拓土,統一中華,哪個能比?再說,東北是大清朝的龍興之地,旗人自然多,你沒見小鬼子假模假式地整天喊日滿親善,咱不改旗人身份,一點也不礙蒙日本人的眼。媳婦聽他這般說,也就隨他了。

隻因那長柄錘,憲兵和警員便將鐵路檢車所的所有工人拘於一室,不讓回家。可工人們的小錘都在手上,那便是自身清自的證明一憲警自然也想到了舊物市場,又威逼又利誘的,有人便說出了購錘人的模樣,那模樣是與有人看到的曾出現在鐵路住宅裏的伶國俊相吻合的。憲警們畫出頭像,再按圖索驥,將北口城內數十位與終國俊體貌相近的漢子囚禁在一起, 一再一一排查。那其中,就有身在車站謀生的終國良。車站是排查重點,因為隻有車站的人才最容易生出對鬼子站長的仇恨。在工友們驚愕的目光中,伶國良很坦然。很從容,還笑著對大家說,我沒事,放心吧。伶國良被帶到憲兵隊,由著凶神惡煞過堂。終國良說,那個時辰我在扛大米包啊,一共扛了二百多件,站上說運大米的車急著掛走,連晚飯都沒讓吃。憲兵隊急派人去核實,終國良所言不謬,那一下午,他確實一直是在扛大米。工友們怕終國良吃虧,還一起去找車站派出所的所長龔寂,說都是中國人,你得出麵保一下呀。那龔寂也沒推樓,很快就把終國良帶了回來。

伶國俊的算計,果然精明到位,嚴絲合縫。在兄弟出手那一時段,哥哥是一定要在崗位上的,而且要有多人做證,由不得憲警們不信。但終國良有了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明,卻難保其他被排查的人也可平安過關。幾天後,侈國俊再取糧食時,終國良對他說,聽說還有十多個人被關在憲兵隊呢,說是再拿不出足夠的證據,就是不殺,也都發配到日本國去當勞工,那就更是九死一生了。終國俊聞言,思忖良久,說這不行,都是中國人,咱得出手救,不能因為我遭了這麼大的秧。伶國良說,怎麼救?都關在大牢裏,裏三層外三層地防著呢。伶國俊說,你再讓嫂子把良民證給我送出來。這兩天,你除了上班下班,哪兒都別去。

終國俊拿了哥哥的良民證,去站上買了火車票,便乘票車奔了遼陽。在遼陽的舊物市場,他本是想再買柄尖嘴錘子的,卻沒的賣了。 日本人接受了在北I1的教訓,竟將所有錘啊鏟的統統沒收,再不許出售,連每家廚間的菜刀都做了登記,隻可留用一把。但這難不住伶國俊,他在路邊揀了一塊石頭,帶尖角的,揣在懷裏,然後走進一條住有日本人的胡同。那個胡同有處四合院,雕梁畫棟,古樹參天,據說是寫出仇樓夢》的曹雪芹的祖上老宅。正值當晌,人夏後已有些燥熱,胡同裏基本沒人。有個穿和服留著仁丹胡的中年人走出來,還嘀哩嗒啦地穿著木屐。終國俊裝作漫不經心地迎麵走過,在兩人擦身而過時,突然用石頭照著那人腦後就砸下去 日本人倒地,腿腳還在抽搐,伶國俊沒砸第二下,卻沒忘摸出日本人腰裏的票子,也沒忘再丟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印記。那是一張自紙條,上麵是用蠟筆寫下的“東北軍獨立一師”。血書的自布條是不能帶的,坐火車可能被搜身,搜出去就壞菜了。那就到遼陽後再想辦法,買片自紙,再買盒小學生畫畫的蠟筆,專選用了其中的深紅色,乍一看,頗似鮮血。將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