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巴掌……濕著,讓我舔舔。”
終國良急在腦門上和臉上把一把,將汗水和淚水一塊拈到掌心,送到兄弟嘴巴前,感受著那小貓小狗一般貪婪地舔食,手心被舔得癢癢的,可心裏卻刀紮一般地疼。淚水洶湧地流出來,他用另一個巴掌再掬。兄弟病著,渴著,餓著,三四天了,存在瓦罐裏的水早喝光了,連見粘著汗水的巴掌都親,這是受著怎樣的煎熬!可他不敢下山,也沒力氣下山,隻能這般生生地挺著。
“哥,摸枕頭左邊的……碗,你尿尿,快點……渴死了……”
終國良大驚。兄弟這是要喝他的尿!人餓著,或可挺上三五日,可渴著,兩天也抗不住,尤其是發燒中的病人。事情逼到這份上,光驚也沒用。終國良摸出碗,撒出騷騷的一泡熱尿。終國俊接過去,毫不猶豫,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放下碗,還感歎地說:“痛快,真他媽的……痛快!”又說,“我早喝過自個兒的了,可沒了,早沒了。”
“放著現成的後山洞口,為啥不早點撤出去?我要不來,你還活等著讓他們來抓呀?”伶國良說。
伶國俊說:“發現洞外……一有人時,我已經病了,連渴帶餓的,身子軟得爬都爬不動,哪還敢去爬崖。我腰裏還有顆手榴彈呢,我尋思,最好沒等我渴死餓死,小鬼子就衝進來,炸死一個夠本,炸死兩個也算賺了。”
兄弟一聲餓,伶國良才想起懷裏還揣著幾個雞蛋,煮熟的,臨出門時媳婦塞進懷裏的,媳婦還開玩笑說,這可是給他叔的,你可不許半道上偷嘴。家裏養著幾隻雞,囚在大籠子裏,媳婦天天早上去摸雞屁股。好不容易生下幾隻蛋,兒子有時還可喝上一碗雞蛋糕,倆大人隻能揀揀孩子的剩了。
可雞蛋早碎成了一團,是爬樹裏擠的。伶國俊還想摸黑將碎蛋皮剝淨,聞到了味道的終國俊卻連著哥哥的巴掌一把抓過去,連殼一塊往嘴巴裏塞,說雞蛋皮也抗餓,正好壓壓嘴裏的尿騷味。
看兄弟喝了尿液,吃了雞蛋,有了些精神頭,身子似乎也不那麼熱了,伶國良說,一會我把繩子捆你腰上,你從後洞口順著下去。我來時,還帶了點糧食,爬樹時怕笨,放樹下了。你下去後,先將糧食拴繩上,讓我揪上來。然後你在山溝裏找水喝足了,帶著我的良民證抓緊進城回家,讓你嫂子給你弄點藥,先養好身子要緊。
終國俊說,那你呢?怎不一塊下去?
終國良說,我怕鬼子在後山也派了人。咱倆隻有一個身份證,真要叫他們一勺兒抓了去,那虧可就吃大啦。我算計著,小鬼子派人守著洞口不抓你,那是放長線釣大魚呢。那就讓兔患子們守著吧,見有魚還在水坑裏撲騰,他們就不會太注意坑外的動靜。現在你病著,先保你要緊。
終國俊問,那你還想在這兒留到什麼時候呀?
終國良說,頂多一天一夜,好撐。不到天亮,小鬼子不放人進城,你就是這時候到了城門口,也隻能等到天亮。你到家後,讓你嫂子後天早上出城,我明天夜裏下去,天亮在大營子等她,中吧?
終國俊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這山洞子,眼下已是個死窩,小鬼子都守了好幾天了,耐性再大也有限,不定啥時就衝進來。咱哥倆一塊下去,多少還有個照應。最好是哥先回家,讓嫂子帶良民證出城接我,天黑關城門前也趕趟。哥要是不下去,那我也留下,要死一塊死。
伶國良聽兄弟說的也有道理,便不再堅持。兩人爬到後洞口,終國良先將繩索一頭縛在兄弟腰間,另一頭在山石上拴牢,兩手抓著一寸一寸往下放,待兄弟落地, 自己再抓著繩索順下去。經過這一番折騰,終國俊的身子又燒起來,嘴巴裏吐出的氣都燙人,軟軟地站不起身,大喘著粗氣一個勁地喊渴。終國良讓他坐在亂石灘中等候, 自己順著山溝去找水。還不錯,總算聽到了潺潺的山泉聲。他奔過去,先俯身喝了個飽,又兩掌掬著往回跑。可巴掌裏哪留得住水,沒跑幾步,已隻剩了濕濕兩手。情急之下,他將小棉襖脫下來,浸在水裏,然後提著往回跑。
小棉襖挺能吃水,擠出來落進伶國俊的嘴裏,也基本讓他喝了個飽。終國良摸摸兄弟的腦門,高興地說,這可挺好,都出汗了,出汗就能退燒。終國俊也覺身上又有了精神,說大難不死,全靠哥啦。咱們這就走吧。伶國良將裝糧食的細長布袋子又縛在腰間,還往兄弟衣袋裏裝上幾把,說生的也抗餓,備著吧。終國俊說,現在最要緊的保命,這個……還是扔下吧。終國良說,糧食就是命,扔不得。再說,身上多條布袋子,也能遮遮寒氣。你沒聽說過那句話呀,趕上十冬臘月,大車老板蓋鞭梢,多條布絲都是好的。我眼下身上可缺了件小棉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