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國俊心中慚愧,怎麼忘了哥哥身上隻剩一件布褂子了呢。時已人冬,又是大山裏的後半夜,那種浸人不侵水的寒意比那隆冬時節還要甚上幾分。

伴國良說:“把手榴彈給我。那玩意兒是拉了弦就能響吧?”

終國俊驚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腰間,說:“哥拿這東西幹什麼。有我呢。”

終國良說:“咱倆不能走在一塊。我在前麵走,走上百十步停下等你。等碰了頭我再走。你總得讓我手裏有點抓撓啊,要飯的手裏還抓根打狗棍呢。你手裏不是還握著槍嘛。你要是聽前麵這玩意兒響了,趕快另找道走,千萬別來救我。我聽後麵槍響,也跑。咱哥倆好歹得活下一個,對不?”

伶國俊說:“那就我在前麵。”

終國良笑道:“扯淡。你以為我讓你跟在後麵是逛景啊?要是讓小鬼子從後麵兜了底,更可怕。虧你還當過兵。”

伴國俊心裏默默讚許哥哥,要是也當了兵,肯定是個好兵,觀敵料陣,利用地形地物,竟是無師自通。他將手榴彈插進哥哥腰間,還做了一下拉弦的演示,說:“最險的關口已經過來了,咱哥倆一定都得平安到家,一根汗毛不許丟。”

終國良說:“那當然最好,可越在這時候,越不能馬虎大意。”他將良民證塞到兄弟手裏,叮囑說,“你病著,身子虛,還是你先進城回家。還有,手裏有了這個,身上就什麼都不能帶了,都交給我。出了山,你找個牢靠的地方,把槍也藏和刀起來。等我出了山,手榴彈也不能帶在身上了。”

伶國俊交到哥哥手上的東西有兩片已寫好的白布條。還有從鬼子站長手裏繳獲的那個錢包,不知是什麼皮的,他摸著細細軟軟,做工也精致。沒舍得扔,就留下了。終國良將錢包裏不多的毛票拿出來,塞到兄弟手裏兩張,餘者放進自己懷裏,然後搬開腳下的一塊山石,將布條和錢包都壓在下麵,說這都是幌子,帶不得了。轉身走時,他又故作平靜地拍拍伶國俊的肩頭,笑著說:“兄弟, 哥要是有個山高水低,那娘兒倆可就交給你了。”

哥哥的話有如一道陰影掠過,似有不祥。終國俊突覺心窩窩裏有一股酸酸熱熱的東西湧上來,想哭,卻要忍著。他上前抱住哥哥,還跟哥哥貼了貼臉,說了聲“哥,一定要小創”

哥哥臉上的胡茬子雖有些紮人,但不長,刮也是兩三天前,可自己臉上的胡須足有半月沒刮了。哥哥拍了拍兄弟的臉,說:“到了大營子,先去剃頭棚把臉刮一刮。不然,這就是幌子。”

茫茫夜色中,兩兄弟相距百十米,一截一截地往山外摸。到了溝口時,星星稀了,天已有點見亮,遠方隱隱傳來報曉的雞啼。突然,前麵傳來哥哥的大聲說話聲,你說什麼?我耳朵背,聽不到。問話人的嗓門仍壓著,不知說了什麼。哥哥再大聲說,我是采藥的,迷道了。前麵的屯子是八家子吧?接著聽到的就是人的奔跑聲,不是一兩個人。追趕的人大聲喊,站住!仍是跑,向著左手的山梁。槍響了,一聲連一聲,有手槍聲,也有三八大蓋。再往後,就是爆炸聲,轟。是手榴彈,肯定就是那顆手榴彈!

伶國俊知道那聲爆炸意味著什麼,他記著哥哥的叮囑,不可救援,保一個是一個。趁著還沒有更多的憲警撲過來,他借著林叢的掩護,奔出了那道山溝。

關於這天的情況, 引匕口時於遊說, 日前,我地區憲警成功擊斃反滿附逆惡徒一名。據悉,此徒潛藏城西叢山洞穴中數載,終被查得蹤跡並被憲警秘密圍堵於洞穴中監視,以圖再獲同夥蹤跡。惡徒在企圖向山外竄逃時被巡山憲警追捕,竄逃無路,拉爆帶在身上的炸彈而亡,並造成追捕憲警一死兩傷。因亡命之徒身上沒有良民證明,且麵目和身軀都被炸得一片零碎,姓甚名誰暫不可考:但據憲警搜山時查獲的寫有“東北軍獨立一師”的白布條兩片和日式錢包一件可證,一年前殺害北口火車站日籍站長及在遼陽地區殺害日本僑民的事件,均為此徒所為。

侈國良在企圖衝出重圍並力爭將追捕憲警引離,以掩護終國俊安全撤離,中槍負傷後被憲警按伏於地時,拉響了手榴彈。就是在那一刻,他也沒忘了把手榴彈送到臉頰前, 自毀麵容也完全是為了掩護兄弟伴國俊啊!